原来他就是田乾佑提过的与申国公府上马车争路的人。睦王和申国公因此事结怨,申国公挨了打,怀恨在心,这才借着薛光庭与冯家的矛盾拉睦王下水。
只是睦王所谓的“反心”,大概是王博昌为了按死薛光庭“顺势而为”。
见郡主没有回应,男子继续恭维道:“睦王说过,满京中郡主府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下只求郡主怜惜,给个落脚之处。”
符岁耳朵里听着男子的话,眼睛却盯在他身后的老妇上。
那名老妇自进来就没抬过头。郡主府人多,奴仆婢子来来往往,路过难免有些声音,每有声音,那名老妇就会向着声音处微微侧头。
“余郎君身边这位,也是睦王府使唤的人?”
被贵人点到,老妇瞬间停了所有动作,浑身都透着谨小慎微,连身形似乎都收紧一圈。
余郎君回头看了老妇一眼,这才回道:“是我身边伺候的人,与我有些亲戚关系。”
符岁弯起嘴角冷笑一声:“一个瞎眼老妇,余郎君与她究竟谁伺候谁?”
男子被拆穿也不慌乱,温声解释:“让郡主见笑了,实在是亲戚走投无路,这才投靠于我。郡主放心,我二人绝不给郡主多添麻烦,只求郡主能看在与睦王同为宗室的份儿上,赏在下一片瓦遮雨。”
就算睦王怕申国公趁机作践他的枕边人,难道申国公还能去为难一个无处可去的瞎眼老妇?这位余郎君连“逃难”都要带着这名老妇,他二人究竟谁才是真的需要被庇护的人?
符岁一指老妇:“你这亲戚,前头夫家可是姓吕?”
余郎君脸色一变,张嘴就想否认,待看到郡主眼中寒意和身旁严阵以待的奴仆侍从,他硬生生咽下已经到口边的话,思忖良久才回答:“是。”
果真如此,看来薛光庭去睦王府根本不是联络睦王,分明是去寻吕氏那位被有钱侄儿接走的老母。
她还心道薛光庭人生地不熟,怎么能将吕母和田家人藏得那般隐秘,却原来根本就不是薛光庭的手笔。
“田家人呢?没同你一起来?”符岁问他。
余郎君摇头:“睦王府上没有郡主想知道的田姓奴仆。”
不在睦王府,那在哪里?薛光庭和睦王不怕他们被郡君找到灭口吗?
余郎君继续回道:“京中也没有郡主想知道的田家人。”
看来他是不打算交代田家人的行踪,或者说,他也不清楚田家人具体在何处。既然他们有信心保住那家人性命,符岁乐得省下一桩麻烦事。
“我府上西南角有几处空房,可以借余郎君暂住几日。”今日若是余氏自己来求,符岁不会留他,但是他带着吕氏的母亲来,符岁不能眼看着她被冯家发现。
余郎君听见郡主愿意收留,脸上现出喜色,一个劲儿地谢恩。吕母也分辨着符岁的方向,颤巍巍躬身。
“有句话带给睦王。”符岁警告余郎君,“睦王说我府上是京中最安全的地方,我却不这么认为。”
她虽然愿意庇佑吕氏的母亲,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能随意往她府里塞。
余郎君能持宠而娇与申国公府上奴仆起争执,符岁不信睦王是刚知道吕母的身份。他掺和冯家的事被申国公和王博昌反将一军收不了场,就指望她这个做侄女的来收拾摊子。
“依我看,这天下没有比献陵更安全的地方,下次若再招呼都不打就往我府上扔人,就别怪我全送去献陵陪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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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朝堂戏终于告一段落,以我的智商,这几章真是写得我抓耳挠腮。
第70章 仲冬霜
沈思明思虑了好几日, 还是来到兴化坊。
他与薛光庭因春闱相识,将薛光庭视为知己,他不相信薛光庭会欺辱民女, 更不信他与亲王勾结。
自他听闻薛光庭入狱就心急如焚。奈何他无官无职,从前与那些勋贵子弟也无交际, 这几日他多方打听, 最终一无所获。
他也去求过陶公, 只是陶公轻飘飘一句“只教圣贤书, 不问朝堂事”就将他挡回。他最看不起岌岌钻营的人, 而今也试图往刑部送些银钱,好见薛光庭一面。
现在,他要去求他最不愿意求的人。
越山岭回得晚,周庄第一次见沈思明,听说他是来寻越将军, 以为是将军的朋友,热情地将人迎进屋里。
两进的小院子, 站在门口能一眼望到头, 前面两间北向的屋子周庄一家住着, 中间做了书房,再往里就是越山岭的卧房。
沈思明拘谨地僵在椅子里, 见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郎一趟一趟往这里端茶水点心, 忙不停地道谢。
等那小郎把要端的果子端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也没说越山岭何时能回,屋子里只剩下沈思明一个人。
沈思明坐立不安地等着。前院隐隐传来妇人呵斥的声音,屋中太静了,沈思明不自觉竖起耳朵想听听外面在说什么。念头刚起, 他就在心中唾弃自己,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呢,实在非君子所为。
又等了一会儿,他坐得腰都要僵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越山岭怎么还不回?
他百无聊赖地四处看,这间屋子不算宽敞,虽然用砖石铺了地面,用的却不是坚硬耐磨的青砖。年岁久了,砖石边边角角有些破碎痕迹,还有几块砖已经裂作两半。
左手边的墙上挂着一副字画做装饰,房门关着,采光就差些,沈思明有些看不太清。
他想站起来转转,活动活动筋骨,又觉得这是越山岭的地方,以他和越山岭的关系,随意在屋中乱走显得他不知礼。
沈思明盯着椅子上扶手发呆,扶手颜色深浅不一,面上一道白痕。他扣了扣,才知不是什么木头的花纹,而是经年累月摩擦,椅上的清漆剥落,露出下面黄白的木色。
沈思明如今住的院子也不大,却要比越山岭这里精致许多,房屋也多几间,不然他也无法收留薛光庭和刘贡生常住。
沈思明用拇指蹭着扶手上的斑驳痕迹,越山岭入仕十数年,竟还住得这样简陋。
太阳还没全落,屋中就黑下来。端点心的小郎又进来,把各处的灯点上。
沈思明叫住他,问他越将军什么时候回。
小郎回道还早呢,又问:“我娘问郎君要不要摆饭。”
被他一提醒,沈思明才发觉再留下去,就到了吃晚饭的时辰。可他还没见到越山岭,这时离开,难道要明日再来吗?
沈思明决定再等等,他告诉那小郎不必为他准备餐食。
话是这么说,到了用饭的时候,周庄去汇园订了四菜一汤送来。
沈思明这下再也坐不住,时不时开门看看夜色,焦急地在屋中踱来踱去。
亥初的更鼓敲过,沈思明终于等到他要等的人。
“周庄说你等了有些时候,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没派人去南衙叫我。”越山岭身上还穿着公服,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沈思明面前。
真见到越山岭,沈思明反而想退缩。想到好友还在狱中受苦,他深吸口气,有些艰涩地开口求道:“薛光庭进了刑部大牢,你可有办法能帮一帮他?”
越山岭没料到沈思明是为了薛光庭而来,他有些意外地看向沈思明,见他紧抿着唇,眼神决绝,仿佛在做一件舍身取义的英勇壮举。
越山岭感到好笑,他这个弟弟,性格执拗,在他面前最要强,现下要舍下脸面来求他,依旧说不出几句软话。
可惜这件事越山没法答应,只能告诉沈思明:“我帮不了。”
沈思明一时没明白越山岭怎么会帮不了:“你在朝为官多年,总有些门路,薛光庭一定是被冤枉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则睿,”越山岭打断他,“我不能帮。”
接连被拒绝,沈思明有些着急:“你是因为我才不愿意帮他吗?我知道你对我有不满,可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薛光庭无关。要是你不想出面,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可以自己去做。”
越山岭平静地看着沈思明急切地恳求,等他说完才回道:“春闱在即,你好好读书备考,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
说着他便往外走:“已经宵禁,我叫周庄拿上我的鱼符送你回去。”
沈思明一步上前扯住越山岭,一狠心直接跪在他面前:“以往的事都是我的错,你怨我,要打要骂都可,我只求你能听我说完。”
越山岭被沈思明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得后退半步,伸手抓住沈思明的胳膊就要拉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不管有什么话都先起来说。”
沈思明手上用力,抵抗着越山岭的拉扯,大声哀求:“薛光庭的文章我看过的,他才华横溢、人品高洁,他会是个正清廉明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