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他们在一起上小学,也是走在这条长街上,走着走着,竟然不知不觉过了六年的春夏秋冬。小学毕业时,陈修竹转学来到了北京,而杨乐歆还是生活在萍津,一直到现在。
那时,手机电脑网络似乎还没这么普及,每天的时光似乎都很慢,没有现在这么繁忙。在这条长街上,曾经有一家卖零食的小卖部,每至路过时,陈修竹总会要求杨乐歆给自己买一些零食,杨乐歆不让自己吃,接着陈修竹就哭着闹着要,杨乐歆也没办法,最后都是无可奈何地买了零食。
然而时过境迁,这里已经变成了生鲜超市。
陈修竹推了一辆推车,杨乐歆在蔬菜区挑挑拣拣,买了一些青菜,而后又转移到肉类区,买了点儿排骨,说是用来煲汤。
“那你不买一只鸡?”陈修竹指了指用保鲜膜缚着的整只鸡,“姐,你买了玉米、胡萝卜和山药,不得买只鸡煲汤啊!”
杨乐歆大概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而后又拿了鸡:“那排骨呢?”
“红烧呗!红烧排骨最好吃了!”陈修竹说道。
他们来到水产区,挑了一只鲜活的罗非鱼。
趁着排队等老板杀鱼的功夫,陈修竹突然问道:“姐,我发现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子过了。初中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几乎都见不着面。”
这一路上来,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顶多的是最近的问候。相比于儿时一路上无所不聊,成人之后、成家之后,似乎两个人都保持了适当的缄默。
也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没话可聊。
年少的他们更想快快长大,在他们纯白的心中,成人的世界是那么美好,没有课业的艰苦,没有老师的教训,看起来好像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等到他们成人之后,那些美好成人世界的滤镜却在潜移默化地悄悄粉饰太平。成人的世界很累,有时候你根本搞不懂你在为何物劳累奔波,但你就是一直在路上片刻不停,而残酷的现实也把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杨乐歆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陈修竹,才说道:“是啊,虽然现在我们有了这个机会,但似乎我们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确实。”陈修竹盯着自己的鞋尖,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又说,“姐,你和我姐夫怎么认识的?”
“太多年了,我和他认识得莫名其妙的。”她将罗非鱼递到杀鱼老板的手中,“你呢,这几年还是单身吗?”
原本在塑料袋里跳动鲜活的罗非鱼,只在老板开刀的一瞬间,便失去了全部活力。血水随着菜刀的力度,渐渐地绽放在鱼的表面。内脏被人从鱼腹中拔出来,陈修竹看到了那血肉模糊的团块,不由得眨眨双眼。
人行走在世间,真的就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陈修竹将头扭到一边,却被杨乐歆看到异常红润的耳根。
只听杨乐歆“呦”了一声,惊讶道:“有情况诶,老弟!”
“姐!”陈修竹愧疚地摸了摸鼻子,而后小声道,“你别多想。”
回家的路上,杨乐歆一边走一边追问:“陈修竹,快跟我说说,咋回事儿啊?!”
“姐,我现在真的单身啦!”陈修竹拎着两袋购物袋,被杨乐歆追问毫无还手之力,最终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
他双手抱头,语气恳求:“姐,答应我一件事呗。”
“哦,行啊!”杨乐歆答应道。
“别告诉我爸妈。”陈修竹揉了揉眉心,双手撑着脸,瘪着嘴,说,“也别告诉程程。”
“好。”
他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恋爱而就无疾而终的短暂感情,全盘托出,说给自己的表姐听。后来,杨乐歆又问,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陈修竹又是摇摇头,这次是任凭你再怎么追问,我都不会说出口,是倔强的体现。
“没关系,你这是第一次谈恋爱,以后还多了去了。”杨乐歆拍着陈修竹的肩膀,安慰道。
陈修竹低垂着头,道:“可是,我不想再进行第二次恋爱了,除非第二个恋爱对象还是那个女生。”
这么多天来,他拼命掩盖着自己状态的不对,拼命藏匿着自己那胆怯的心灵,却在此时此刻,在自己说完这番话后,彻底崩溃决裂。
其实,当今社会,无论男女,一个人正常情况下会谈很多次恋爱。就像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所说的,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这是大多数现象,可也真的有人一生之中只把全身心的爱留给唯一的人。
杨乐歆却说:“陈修竹,你性格还跟原来一样,一旦认定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只要这东西,和这东西相似的物品都不重要。”她顿了顿,说,“可是你要知道,命运是十分无常的。”
良久,陈修竹才说:“那我就等待无常变成日常,无望变希望的那天。”
“你生命有限,万一你等不到呢?”
“哪怕一辈子等不到,我也要等。”
除夕夜那晚,电视上放着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一家子围坐在餐桌前,吃着陈父陈母做好的年夜饭,看着近几年愈发无聊的表演节目。
陈父开了一瓶酒,结果举家上下能喝酒的也只有他一个人。陈父觉得差点儿意思,又是再三催促,将酒杯和酒瓶举到陈修竹面前,说道:“儿子,一个月之后就要去台湾了,今天你必须陪你老爸喝酒,这可是送行酒啊——”
陈修竹一边摆手,一边身体后仰,最后直接瘫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一直在拒绝:“爸,我真的不喝!我真的不喝酒!我真的真的不喝酒!我这儿有柠檬茶,我们以茶代酒,接风洗尘,好不好!!!”
杨乐歆一边啃着鸡爪,一边看着这个千年一遇的场景哈哈大笑。
陈母也暗自跟杨乐歆指指点点。
程程坐在一旁,只顾着吃着盘中的食物,对外界的喧闹不管不顾。
最终实在是受不住了,陈修竹一拍桌面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奔跑,陈父紧随其后,举着两杯酒,大喊“陈修竹,喝一口!”或是“陈修竹,尝一下!”之类的话,陈修竹跑来跑去,在快跑进房间的那一刻,被陈父逮着衣领拉回了餐桌前。
一声令下,双方心有灵犀一样,杨乐歆和陈母两个人分别按住陈修竹的肩膀两侧,将他硬生生地固定在座位上,而后陈父将酒杯递给了陈修竹。
“放心,这酒度数不高。”
“......”
“那我陈修竹就恭敬不如从命,‘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陈修竹仗着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努着嘴巴,颤抖着接下来酒杯,看着里面的黄褐色液体,下定决心一样闭上了双眼,而后仰头一下子将酒一口闷了下去。
辛辣的味道很快充斥在自己的口腔中,艰难地咽下去后连喉咙都像被火灼烧了一样,不过几秒钟,酒精味窜上脑袋,整个脑袋冲得生疼。
他视线一阵模糊,眨了眨眼睛后,“扑通”一下,倒在了餐桌上。
“我靠!”杨乐歆惊呼道,“陈修竹是一杯倒啊!”
陈母欣喜的表情倏然间成为了一团阴云,她看向一旁的陈父,扒拉他一下脑袋:“竹竹不能喝酒就是不能喝酒,你还非得逼着他喝,你看现在成这样了吧——”
陈父挠挠脑袋,放下酒杯:“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啊......”
任由陈修竹趴在餐桌上睡,杨乐歆又开始跟陈父陈母聊起了程程,包括她的先生。
而这些,陈修竹都不知道了,耳边只有零星的只言片语,也是听不清楚的。
在醉梦里,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是,梦到了林素纯。
一片绿荫之下,她穿着白色裙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陈修竹踩着草丛,步调稳当地走了过去,越是靠近,呼吸就越是急促。等陈修竹站定在林素纯面前时,林素纯踮起脚,双手攀上自己的肩膀,小声道:“陈修竹,我好想你。”
梦境如过境季风一样,须臾间就突兀地结束了。
陈修竹从桌子上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摇晃着身子,走路走得不利索,靠着他那坚强的意志,关上自己屋子的门。
最后一刻,他跌在床上,拨通了那个电话。
他也不顾电话有没有接通,等电话铃声一出来,他支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林素纯,我也是。”
那晚他睡得格外入眠,分外踏实。
等到次日再一醒来时,却发现手机奇怪地没电了。
惊讶的是,前一天睡觉前手机电量分明还有80%。
他趁着雾蒙蒙的天气,从床上爬起来,头还是有点疼,意识还是有些昏沉,可昨天酒后做的那场梦,却还永远记得。
无论是否真实,陈修竹凭借着无论有没有结局,但都算是朋友一场,给林素纯发个“春节快乐”的祝福话,结果等手机充满电后,他却收到一通未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