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启唇,郑重其事地道:“林青原、林素纯,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爸现在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一直迂回下去了。”母亲看了一眼父亲,咬紧牙关,道,“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
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
此话一出,林青原瞪大双眼,心里百转千回——他有好多话想要说出口,可是话一到嘴边,却又变成虚无缥缈的雾,他丧失了全部言语,只有残存的感官。
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瞳孔无助地颤抖,他想要张口却终究闭紧了双唇。等这一切来临时,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就连“为什么”“那我怎么办”都没有过多询问。
父亲接着母亲的话继续道:“所以,你和你妹妹,打算跟谁?”良久,父亲抽了抽嘴角,“我也不说一些什么我尊重你们选择之类的话,毕竟在我和你/妈妈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便对你们没有尊重可言了。”
林素纯低着眼眸,身子朝着林青原方向倾斜,她问他:“哥哥,我打算跟父亲。哥哥,你呢?”
林青原选择了母亲。
于是,兄妹二人至此分居,天涯海角,再也找寻不到了。
2005年,林青原的母亲脑梗去世了,所谓的“家”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处大学,他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外出打工,攒了一些钱。所幸,命运总是守恒的,失去了一些,便也回馈了一些。
不久后,他遇见了周茹轩,也遇见了爱情。
心动——没有心猿意马的巫山云雨,没有得鱼忘筌的雪泥鸿爪,没有三千弱水的海枯石烂。所以和尚们争执的“风起幡动”和“幡起风动”不过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唯有慧能法师的一句简单之言——“仁者心动”才是芸芸众生需穷极一生所去追寻的东西。
很多年后,林青原也曾这么比喻周茹轩——他第一眼见到周茹轩时,便是“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这句诗的具象化。
2007年,他和周茹轩结婚了。
那个时候,正好林素纯拿到了东京艺术大学的offer。也是趁着林青原准备到举行婚礼的这段时间,林先生替林素纯打包行李,林素纯踏上了前往日本学习美术的路途。
但是,林素纯并不知道,为什么林先生一定要将自己送去日本,本来国内也有很多艺术类名校的。
在2003年到2007年之间,林先生爱上了别的女人,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他隐瞒那个女人,他离婚的事实,所以林素纯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林先生秉持着“人道主义”的原则,用四年时间让林素纯苦练美术,终于考上东京艺术大学后,在林素纯到达东京的第二个星期,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林先生结婚了,林先生二婚了。
巧合的是,林先生的婚礼和林青原的婚礼是同一天。
林素纯在日本待了两年,在她大二的时候——时间来到2009年,她的身体上开始出现淤青等症状,有时还会流鼻血,室友带着她去医院检查,发现是慢性白血病。
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出于对自己身体负责的缘由,她向学校申请休了学,回到国内开始漫长的治疗。
那时,林素纯很绝望。绝望到她所画的画全都只有黑白灰三个色调,时而还会默默流泪,夜晚身体会疼到睡不着,整个人像是柔软的血袋。
她很想死,可她不敢死,只能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的意志和精神。
林青原得知妹妹确诊慢性白血病后,工作之余前来看她。
2009年冬,某一天,他从北京医院不远处的超市里买了一袋新鲜的青苹果。
他走进531号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林素纯正用水果刀在自己的左手动脉上来回比画。林青原见到这一幕,心都快跳到了极点,于是他想都不想,连忙快步上前,一把夺走了林素纯手中的水果刀。
林素纯惊呼一声,抬眸惊讶地望着林青原——她惊讶林青原、自己的哥哥竟然来医院看自己,也惊讶林青原将水果刀抽走。
“哥——”她轻轻喊道。
下一刻,林青原情绪崩溃,语气急促,他坐在床沿,搂过林素纯的肩膀,哭喊道:“林素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先生呢?林先生怎么不来看你?”
听到“林先生”三个字,林素纯眼角划了泪滴。
她觉得喉咙似乎要被某种力量撕成两半,好似有什么刀片在不断切割着,她语气破碎,哽咽着腔调:“他?他把我送到日本就是为了和别的女人结婚!!!”
“那你现在呢?”林青原语气震惊,他很难想象最亲爱的妹妹是如何挺过这段苦难的日子的。
“哥哥,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林素纯双手攥住林青原的衣袖,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泣道,“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哥哥,我真的好向往幸福啊,如果现在能有一个人说喜欢我、爱我,或许我能对这个世界改观。”
下一刻,林青原握住了林素纯的手,真挚地望向满脸泪水,眼睛里充满绝望的妹妹,道:“林素纯,好好听着。我以哥哥、家人、亲情的身份喜欢你,爱你。我也希望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不顾一切地喜欢你,爱你,将你爱到骨子里。”
说罢,他看到林素纯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滴。她的手背上都是伤口和针痕,红着鼻子,湿润眼眶。
“林青原。”林素纯泪眼模糊地望向林青原。
在这个灰白的世界里,林青原是唯一的色彩。
“你说,我这样的人,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像你和周姐那样?”林素纯苦笑着。
“当然会的。我保证,那个人已经离你不远了。”林青原笑道,又从袋子里拿出一颗青苹果,用水果刀削了起来。
“你又不是苹果,削了皮儿还能吃。”林青原拿着水果刀削着苹果,“苹果树上结出这个果子,是它第一次生命。果农把苹果摘下来,经过一系列销售程序,来到了顾客的手中。我们把苹果削皮,啃咬着它诱人的果肉,舔舐着它甜美的汁水,这是苹果的第二次生命。”
他将苹果削好,塞进林素纯的手中。
等到林素纯吃进第一口,林青原笑了,他捏着林素纯的脸,说:“苹果被你吃进肚子里,才能荣获第三次生命,而第三次生命需要与你相连。”
2009年12月19日,距离网传世界末日还有3年零2天。
那天,林素纯靠着林青原的肩膀,问道:“哥,你听过苏打绿的《小情歌》吗?”
林青原摇摇头:“没,要不......你唱一下?”
“嗯。”林素纯清了清嗓子,唱道,“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我想我很快乐,当有你的温热,脚边的空气转了——”
她接着唱道:“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我想我很适合,当一个歌颂者,青春在风中飘着——”
然而,当时的林素纯原以为遇不到的爱情,却在三年之后的世界末日这天,真的遇到了。
你以为遇不到的,其实你一直在遇到。
她想,她应该选择复活。
“就是这样。”林青原语气遗憾,“因为我和妹妹早年生活比较缺爱,所以在听说妹妹谈恋爱的时候,我并没有多问,我甚至心里很庆幸——我觉得她终于找到了幸福,此身安定之处。”
“算来看看,其实并没有。”林青原弯弯嘴角,许久没有说话。
其实,爱人往往是一个爱自己的过程。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只有变得更好,我才能更加爱你,勇敢地爱你。
爱你时,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房,我的眼神,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河水逐渐丰涨。它永远都不会干涸了,它在为你澎湃,为你沸腾,为你流动。
“林青原。”陈修竹叫着林青原的名字。
随后,陈修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转而炽热地凝视着林青原的双眸,这番举动倒是把林青原吓了一跳。
陈修竹改过不吝地道:“让我照顾她。”
陈修竹忠贞不贰地道:“让我喜欢她。”
陈修竹矢志不渝地道:“让我爱她。”
在听完林青原所说的那一番话后,他的心似乎尝到了兄妹俩人生命中的苦涩,这是一个家庭幸福的人想要逃避的话题,可他全都欣然接受了。
那一刻,他想赶紧长出偌大的翅膀,他想赶紧长出坚硬的鳞甲,他要让自己变得更强,足够能拥抱住林素纯,替她阻挡人世间所有的浮浮沉沉、风风雨雨。
刹那,陈修竹的脑海内全都是林素纯,心里想的全都是林素纯——学生时代的林素纯,日本留学时代的林素纯......无论她的心情是辣是甜,眼泪是苦是咸,他都不管。
陈修竹只爱林素纯。
心脏里这一捧沃土,带着酸涩真实的爱意野蛮生长,最终长成了一方竹林。
他是一个从不轻易承诺的人,觉得承诺在爱情里显得太过于轻浮,觉得承诺在爱情里显得太过于敷衍,以至于会酿成爱情的悲剧。在台湾时,他早就有对孟希晗说过:“男人最会骗人了。他们的发誓就是骗人,是掩盖心虚的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