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修竹要放小车,便往后撤了一步,替他留出位置。
绘画这种事对于陈修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是设计师,绘画技术本来就很高超,基本上算上手就来。
而林素纯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陈修竹旁边,她问道:“用不用帮你打印一下参照图?”
陈修竹抬眸对林素纯笑了笑,说道:“没事儿,我看手机就行。”
看着陈修竹右手握笔,用褐色颜料在洁白的画布上绘着东京塔的草图,几乎不用太过费时费力,一笔便站在了画布上。一笔接一笔,很快一座巨大的矗立在东京小小房宇中的铁塔就浮现在画布上。
他耐心地画着,她有趣地看着。
“陈修竹,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座塔,为什么一定要画东京塔呢?”林素纯侧身问道。
他一边在调色纸上调色,一边说道:“我有跟你说过我参加了国际室内设计大赛吗?”
林素纯仰头回想些许,终是摇了摇头。
只听身旁的人轻笑一声,道:“我的作品已经通过了初选,现在只能静等决赛的评选结果了。今年的颁奖仪式是在日本东京举行,正因如此,我才对东京塔有这般执念。”
林素纯撑着脑袋,问道:“你有几成把握?参加这种国际大赛的设计师应该能力水平都是大师级别的。”
“没有把握,无论结果,这都是我的成长。”陈修竹用天蓝色在画布上涂抹天空的色泽,“其实,特别感谢我在台湾那边的朋友,我的作品能通过初选,参加决赛,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听到“台湾那边的朋友”以及最后的那个“他”,林素纯神色袒露出些许不悦,她欲要张口询问,但终究没有张口,而是抱着水杯,低头喝了一口水。
陈修竹似乎察觉到林素纯担忧的地方,便自顾自地解释道:“是台湾那边公司的总监,男的,已婚......他叫李枫眠。”
事到如今,对于台湾的种种往事,也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我也曾经在台湾认识一个女生,叫孟希晗,是名很优秀的摄影师。”陈修竹看着林素纯的双眼,“至于怎么认识她的,是有一次陪李枫眠和温雅婷,就是他的老婆,去高雄看李珉羽的演唱会,沿路上遇到的。而且比较巧合的是,我和孟女士,高铁座位挨在一起,演唱会座位还挨在一起。自那之后,我们的联系便多了起来,就邀我成为她旅行杂志的拍摄模特。”
他一边画着东京塔的风光,一边对林素纯畅谈着这一路来在台湾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
时光就从两个人的手中渐渐流走,然而画布上已经平添了不少的色泽。其实陈修竹的绘画时间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两个人点了外卖,在画室里吃了午饭,下午陈修竹便继续画,林素纯就陪着他。
中途,林素纯打了个哈欠,露出些许疲倦的神色。
陈修竹停下笔,询问道:“林素纯,要不你去睡会儿?”
下一刻,林素纯坐直身体,猛然摇头,她强行瞪大双眼,说道:“我才不要!”
“没关系的,我说真的。”陈修竹看了一眼林素纯,欲要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却看到手上沾着不少的油画颜料,于是又收回手,平素一笑,柔情似水一般。
确切来说,陈修竹很少对人如对林素纯这般柔软。林青原和杨乐歆也曾问过自己台湾之行如何,但陈修竹可以肯定的是远远没有对于林素纯说得这么久。
想起在很多年以前,陈修竹放学后,和母亲并排走在路上。
陈修竹蹦蹦跳跳地说着今天在学校的所见所闻,抱怨着学校的某些同学,也感叹着学校的那些老师——也许说的内容会有些许无聊幼稚,但母亲仍然走在陈修竹身侧,耐心地听着。
每次母亲从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家里的大门,陈修竹总会闷闷不乐。因为回到家里,就要面临家里的琐事和学校繁重的作业,这和放学路上的轻松愉悦感都不一样。
有些时候,小时候的陈修竹便希望回家的路可以长到没有尽头,能够将他迎着夕阳的斜长影子说完。
说的不是影子,而是光阴的故事。
其实,爱的第一次实验便是倾听。如果一个人愿意做你的树洞,那你离幸福便不远了。
“我们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以至于可以把我的一辈子全都讲给你听。”
心里的话不过脑子地就这么暴露在林素纯的脑海里,对于陈修竹而言,他不由得显得有些许急促和不安。
相反,林素纯却没有那么的拘谨,她甚至在听完这句话后偏头一笑,对陈修竹俏皮地眨眨双眼,紧接着指着画布上的某一处,提醒他这里的颜色融合很矛盾,等画布上半部分的颜色干了之后重新铺一次。
“陈修竹,也许我哥哥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在日本留过学。”林素纯撑着脑袋,兀自地道,“大概是四五年前,我曾和室友一起登过东京塔的塔顶,俯瞰着整个东京。”
林素纯顿了顿,将目光放长远,足以穿透这渺茫的时间,继续道:“但我和室友比较懒,就坐电梯上到瞭望台那儿。”
陈修竹用红白色勾勒着画布上东京塔的轮廓,在大瞭望台的地方停顿片刻——他在等待林素纯继续把话说完,这样他就可以用言语绘制颜色。
“那个时候,我们在学西方美术史。”林素纯换了一个姿势,背靠椅背,“滕川老师有提到过古老的西方建筑——巴别塔。你想知道巴别塔吗?”她问道。
“很想很想知道。”陈修竹是这么说的。
埃菲尔铁塔,西科顿塔,似乎在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塔,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人。
回归人类诞生之初,众多专业学者总是不一的。有人说,当时的人类有着相同的语言,但因为地理构造、气候条件等外在因素,将人类分隔得越来越远,从而导致了人类的语言同生活地区的特色融合在一起,组装成了现在流行语言的雏形。当然也有人说,当时的人类有着相同的语言,正因语言相同,所以人类打算联合在一起修筑一座通往天堂的高塔。上帝听说了这件事,十分生气,便大手一挥让人类拥有不同的语言。最终导致高塔竣工,人类也因为语言的不同各奔东西。
这个被竣工的高塔,便是巴别塔。
目前可信度最高的还是人自诞生初期,就掌握着不相同的语言。
有时候,人类的语言就像是一面无形的镜子,可以拥有美丽的外表的同时也可以将人扎伤到鲜血淋漓的程度。
积极的语言可以给人以乐观的态度,奋发的力量;消极的语言可以给人以悲观的态度,堕落的风险。
我们都是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身上留着相同的、远古的、永久的基因,可为什么伤人罪恶的永远是人的语言?只是因为人类不会用这面镜子,就像新巴比伦人不懂得善待犹太人一样。
因为这种恶劣的因,所以造就惨烈的果。
在巴比伦语中,“巴别”或“巴比伦”都是“神之门”的意思。
可是如此乌托邦式的翻译居然会在九层楼的每一层都留下血腥的痕迹。新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灭掉犹太王国,拆毁犹太人的圣城——耶路撒冷。
他们烧毁耶路撒冷的圣殿,将国王连同近万名臣民掳掠到巴比伦,只留下少数最穷的人。这是历史上不人道且最罪恶的“巴比伦之囚”。
犹太人在巴比伦多半沦为奴隶,为尼布甲尼撒修建巴比伦城。亡国为奴的仇恨使得犹太人刻骨铭心,他们虽无力回天,但凭借自己的思想表达自己的愤怒。
于是,巴比伦人的“神之门”——巴别塔,在犹太人眼里充满了罪恶,遭到了诅咒。他们诅咒道:“沙漠里的野兽和岛上的野兽将住在那里,猫头鹰要住在那里,它将永远无人居住,世世代代无人居住。”
现在巴别塔早已被战乱焚毁,早已沦为一片废墟,只剩下一座破乱不堪的地基。
巴别塔是人与神的矛盾,也是人与人的矛盾,同样也是生与死、善与恶的真实体现。
其实,这就像是人类的语言——中国有句古话叫“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因为人的一念之私、顷刻之恶,被害者会被推向至暗的深渊。
当人的观点和别人不一样时,有人会认为他是“酸民”,但他真的是酸民吗?他配得上酸民二字吗?
其实真的不是的,只是人们站的视角不一样,英文有句话有说“put on someone else's shoes”——穿上别人的鞋子,让思想穿上别人的鞋子,让语言戴上别人的帽子,那是不是就不叫“酸民”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缕良知,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当某天,人被千夫所指时,人会散发独属于内心的恶,还是隐忍独属于内心的善?或许很多人都会选择前者,可别忘了,当初新巴比伦国王是如何对待那些犹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