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时间不够了,许金娟便带着助理去楼下接见建工组这头等大客户去了。
会议室里坐满了部门员工,陈修竹坐在座位上,打开CAD,一遍又一遍浏览着效果图,开始整理自己的说辞。
同事凑上前问道:“刚才许姐是不是让你作为主讲人?”
“不算是主讲人吧,就是部长让我阐述一下电视塔的设计理念之类的。”陈修竹解释道。
“那感觉你压力好大,完全没有什么准备,上来就开大。”同事感叹道。
等开完会后,已经到了饭点。
其间,许金娟叫了陈修竹陪建工组那边的人吃了顿饭,选了一个良辰吉时,敲定了开工时间,剩下的就让公司内的建工部跟着参与就可以了。至于建筑设计部这边,则需要时时跟着建工部传来的进度,进行效果图的调整和跟进。
回去的时候,许金娟让助理开车,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跟坐在后座的陈修竹说:“陈修竹,建工组那边很欣赏你。”
“是吗?”陈修竹语气带着笑意,“那真的是承蒙那边的厚爱了。”
许金娟点头示意:“你明年三十了吧?”
陈修竹说:“是的。”
许金娟没说什么,只是给陈修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陈修竹在沉默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
林素纯在半个小时前跟自己发了消息。
林素纯:祝贺你啊,陈修竹。
林素纯:去东京领奖可以应聘我为你的向导,我可以为你赛博指路。
林素纯:我挑了一个好地方,12月19日,陪我坐一次日暮摩天轮吧!
对于“日暮摩天轮”,陈修竹还拥有去年所留下的阴影和创痛。每当开车或者坐地铁路过欢乐谷的时候,总会心中一惊。
年初依旧很冷,那晚他就这么看着林素纯蜷缩在自己的怀中慢慢枯萎,看着她的容颜在自己的抱中渐渐憔悴。
如今,当林素纯再次提起,他的心中还是有些残存的负累。但对于自己和林素纯来说,那年没有踏上日暮摩天轮,实在是一种遗憾。
如果踏上了,是不是结局又不一样呢?
于是,陈修竹回复:好啊,那天我请假。
隔了五分钟,陈修竹又说:2014年2月14日,和我一起去东京吧!
这时,他想起来早晨时候,林素纯对自己所说的礼物。
记忆回到五月份的台南,在永安老街遇到一位指匠,他找那位阿伯做了两枚木指环。
待陈修竹回到北京之后,和林素纯相恋之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等来盼去,秋去冬来,陈修竹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在2013年12月19日那一天,陈修竹特意跟公司请了假,林素纯也将画室关门休息一天。
他开着车来到小区门口,只见林素纯早已站在街边等待着自己。
见到自己的车后,林素纯快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了车内。在来的路上,车内的暖风已经调到最大,车厢里如春天般温暖,隔绝了室外寒冬的凛冽。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风衣,带着南瓜色的羊绒围巾。里面搭配着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和深蓝色呢绒马甲,下身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牛仔裤和褐色马丁靴。
她的头发披散着,迷乱地挂在围巾周围,慵懒中又给人一种精致。
林素纯扣上安全带后,特意看了一眼陈修竹的穿搭,不由得惊叹一句:“不是吧,陈修竹,大冷天你穿西装???”
转念之间,还未等陈修竹回答,林素纯又说:“不过还没见过你穿西装呢!穿上去还挺好看的,像模像样!”
这套西装也不算是西装,只是在台北西门町买来的那套工作服的外面又加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将裤子换成了深黑色的西装裤而已。
也许是要送林素纯木戒指,今早心情紧张,又不免对照镜子用清水和吹风机捣鼓了半天的发型,好一阵子,才让镜子之外的自己满意。
他特意摘下了黑框眼镜,换上了好久没戴的隐形眼镜。刚接触隐形眼镜,眼睛是有些异物感,觉得怪异,所以这一路来,陈修竹一直都在眨眼睛。
等看到林素纯后,陈修竹一直克制着自己眨眼的频率。
有时候,陈修竹常常认为林素纯来去如风,就像她的体重那般轻飘飘的像那只随风飘荡的风筝。
可是,他依然愿意去做追风筝的人,即便在逆风的地方,依然追寻着那只风筝。
早在几个月前,在台南美浓湖畔追寻着天边小小风筝的时候,他就领悟到了《追风筝的人》一书中“为你,千千万万遍。”这句话的含义。
这句话的含义......
早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想起林素纯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林素纯一路都紧抓着陈修竹的胳膊,带着陈修竹坐了旋转木马,不是很害怕且还是给小朋友玩的游乐项目。
虽然这些游乐项目并不刺激,准确来说甚至还有些幼稚,可两人都乐在其中,享受着这突如其来又来之不易的美好。
其实,陈修竹和林素纯都知道的——人世间的许多美好都是弥足珍贵的。我们没办法每天品尝美好,就只能争取美好的片刻,来抚慰我们复杂的心。
在旋转木马上时,林素纯突然转过头来问自己:“陈修竹,活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实现你的梦想?”
“梦想?”陈修竹有些怔愣,双手抓紧了铁链,感受着寒风扑打在自己的面庞。
林素纯点了点头,认可道:“嗯,梦想。”
陈修竹犹豫了片刻,待到眼前的风景再次回到原点,才缓缓开口说道:“梦想......太遥远了,我从未实现过。”
听罢,就连林素纯也低下了头,回答陈修竹的话:“我也是。我也很难想象,在我大二那一年,明明离我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时,我却得了白血病,一直到现在,一年又一年,我还是停滞不前。可当我看到我的同学他们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时,我才会发觉原来我已经耽误那么久的时间了。”
那时,陈修竹听完,已然微微动容,心里想象着——如果林素纯能再幸运一点,不得白血病,那会不会她的人生应该不一样,现在应该成为了一名画家了吧?
想到这里,陈修竹不由得向前看去,远远望着坐在自己斜前方的林素纯。
目光不明不暗,安安静静就像死水微澜。
她似乎察觉到了陈修竹的目光,反倒将往事如过眼云烟一般,挥挥手也就事了拂衣去了。
她对陈修竹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朝陈修竹伸出手掌。陈修竹有所察觉,但心内的感觉,还是没有制止住,她再一次握紧了陈修竹的手掌。
林素纯问陈修竹:“陈修竹,你呢?”
那一刻,天光大亮。
当广播说还有最后三圈的时候,陈修竹也在嘈杂的声音之中开了口:“有些抱歉,我的人生没有目标,随波逐流而已。”
说罢,陈修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掩盖自我内心所流露出来的尴尬。
但林素纯却松开了陈修竹的手,她叹了口气,对他说:“没事儿的,陈修竹。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因为,你比我好多了。”
她眨了眨双眼,又说:“不,是比我好太多太多了......陈修竹,你不应该没有目标。”
待说完这番话,刚好旋转木马的机器停了下来,他们重新落到地面上。
林素纯去置物柜拿背包的时候,陈修竹停住了脚步。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微沉了,橘黄色的光束将天际穿透。
自己的心结正一点又一点地松动,她说得没错,自己比林素纯拥有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陈修竹,你不应该没有目标。
云破日出,你是那道光束。
这种心思一直持续到他追风筝的那一刻。
当小女孩问自己,为什么不继续追风筝的时候,陈修竹想到的第一句不是解释为什么不继续追,而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迈开双腿,奋力地追着那只越来越远的风筝。
这一次,他不再追求着什么风筝,他追求的一直都是自己。他不再为风筝奔波,而是在为自己奔跑。
日暮摩天轮的门票依然和年初的价格一样,很是昂贵。
这次,陈修竹牵着林素纯的手,一起站在排队的队列里,站在买票的窗口前,如同买下什么真挚的誓言一样,郑重其事地买下日暮摩天轮的门票。
——240元。
到日暮时分,天空竟然开始飘雪。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中洒下,好似一小片一小片的画布,不小心沾染到橘色的颜料,时间静止一般悬挂在空中,铺陈了夕阳西下的绚烂晚霞。
陈修竹和林素纯坐上摩天轮,看着这绚烂的晚霞,还有窗口郁结着的冰晶,眼眸中折射出缤纷的彩虹。
随着离摩天轮的最高点越来越近,陈修竹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跳动越来越快,心情愈加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