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宝樱关上竹帘,小心观察外间人听不到里面人的说话,她才揉着脸,怅然无比地坐下。
姚宝樱神秘而紧张,怅然叹:“我刚才看到了张二郎。”
陈书虞愣一下,露出点儿不喜神色,但还是说:“正常吧。遇仙楼临河观景位置绝佳,酒楼大厨又以宫廷菜仿制出名,这里经常招待休沐的官员。他们那些文臣就喜欢这种风雅的名头,动不动来这里。”
姚宝樱喃喃:“所以说,约在这里的人,不是刻意啊?”
陈书虞红了下脸。
咳咳,怎能说,他不是刻意呢?
临窗赏汴河夜景,红袖添香佳人作伴,怎就不是刻意呢?
这处阁子这样难订,他要不是仗着自己姐姐是皇后娘娘的关系……陈书虞刷一下张开扇子,强撑体面:“一般吧。这有什么好刻意的?”
姚宝樱盯着他。
他盯着姚宝樱。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姚宝樱心中慢慢想,陈家好像是皇亲国戚哎。
这样的大贵族,家世不比张家差。她现在是丢了张家,不敢捡张家这层关系了,那么和陈家交好,似乎也是个不错选择哎。
而且,陈家好像是武臣吧?武臣是不是和他们江湖人,打交道更容易些?
她通过陈家,能更好地观察朝堂和皇帝。皇帝也能通过陈家,与现在的江湖接触。
这样一想,姚宝樱便殷勤地为陈书虞倒酒。
陈书虞美滋滋,欢喜接受。
二人各怀鬼胎间,姚宝樱便半真半假说起自己来到汴京的糟糕遭遇,自己如何艰辛,如何丢了高二娘子。
陈书虞拍桌:“我就知道,是张二郎把你关在张家的。你这一月来,受苦了……”
姚宝樱眨一眨眼。
她别开目光,把话题往回拐:“当初我见到高二娘子,便觉得她看起来很不开心。她在汴京没什么朋友吧……”
陈书虞:“正如娘子你在汴京也没有什么朋友。你初来乍到,就落入虎穴……”
姚宝樱继续努力:“高二娘子是不是和非汴京人交情很好呢?比如霍丘使臣什么的。那些霍丘使臣人高马大,他们如果要藏人,不知道会藏去哪里……”
陈书虞:“张二郎将你关押一个月,我们都不知晓你被他骗了。你现在要当心啊,方才你见到他,他没有为难你吧?我有小道消息,说官家要他捉拿你……”
姚宝樱叽里呱啦。
陈书虞呱啦叽里。
姚宝樱:“……”
和人说话怎么如此费劲。
陈书虞:“……”
向佳人示爱怎如此艰难。
姚宝樱终于自暴自弃,闷口酒,干脆直白道:“陈五郎,告诉我,你是怎么见高二娘子自尽的。”
陈书虞:“……”
陈书虞喃喃:“所以你不关心我,只关心高善慈?”
姚宝樱茫然看他,半晌后,她善良地照顾他的心情:“我们……才认识……不到几天吧?”
陈书虞恍惚看她,然后露出笑,重拾信心。
只认识几日的男女便相约酒楼,下一步,不远了。
--
夏日脚步渐近,姚宝樱觉得屋中闷热,推开了窗子。
她手撑在窗棂上,乌发拂在玉颊上,青稚秀丽间,既有少女的灵动娇俏,又有江湖女侠的不拘一格。
隔着一窗,张文澜正坐在汴河旁的窗口。此酒楼布置不完全规整,朝外凸出的这么一截窗口,正好让张文澜看到姚宝樱的侧脸,和陈书虞时而隐现的身影。
一刻钟、两刻钟……
少女长得好乖,却眉目起初蹙着,带一抹愁。她到底心大,很快在聊天中眉飞色舞,色彩鲜妍。
她目光带笑,看着她对面的人,她对面的人必然能感受到她的真诚与美好。
张文澜看久了,手指在窗台上不受控地跳了几下。
他朝等候在外的长青颔首,低声吩咐了几句。
夜风吹得人头疼。
张文澜心口烦闷,关上了窗子。
--
一窗之隔,姚宝樱正品呷着陈书虞故事中的高善慈。
据陈书虞所说,高善慈来到汴京后,便不甚开心。
陈书虞遇到高善慈那夜,高善慈有跳水自尽的念头。
那女子总独来独往。在陈书虞费劲将人救回来后,那女子茫茫然问他:“倘若我知晓亲眷的一些秘密,知晓其中私情与国不容,我该何去何从?倘若我亲眷待我亲厚,却也只是待我亲厚。我该怎么选?”
陈书虞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和宝樱的脑袋凑到一起:“因为她那么说,我很是怀疑了高善声一段时间。我派人悄悄跟踪高善声……但是我发现这个人,除了假了点儿,喜欢攀附权贵了点儿,也算不上什么‘私情与国不容’吧?”
陈书虞
暗自琢磨:“难道高家还有其他人?没来汴京吗?”
姚宝樱心跳加快。
她想到张文澜想除掉高家。张文澜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朋党之争。
姚宝樱跟着陈书虞压低声音:“你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陈书虞:“我觉得,她可能脑子有问题。”
姚宝樱:“……?!”
陈书虞振振有词:“她跟她哥哥逃难到汴京,她一个官小姐,不好好嫁人,想东想西干什么?高家遇贼……如果不是你,又是谁呢?谁会和高家结仇?如果不是她折腾,她未必会失踪……”
姚宝樱冷冷道:“陈五郎,高善慈失踪,被人所劫。她才是受害者。”
她道:“你们是不是都这样?你们这样,比张文澜还不如。”
张文澜只是不关心,他们却是指责高善慈。
姚宝樱心中生起一二分焦虑,陈书虞发愣,然后暗自后悔自己的忘形。陈书虞正要补救,忽然听到外面小二招呼新客人的声音。
陈书虞听了一耳朵,脸色突变:“啊,是我爹!”
他立刻求爷爷告奶奶,攀在窗棂想翻跳下去:“要是让我爹发现我来外面吃酒,我就完蛋了。姚女侠,你担待点儿。”
姚宝樱:“哎?”
青年惶然就要从窗上跳下去。
姚宝樱扑过去拦,被他对自己爹的畏惧打败。他直接跳窗而走,在黑魆魆的水边草地砸出咚的沉闷一声。宝樱僵硬趴伏在窗口:“这一顿饭很贵哎。”
姚宝樱哭丧着脸,说完自己的话:“……好歹给我留点钱袋子嘛。”
她翻遍自己扁扁的钱袋子,怅然若失地坐了回去。
--
一窗之隔,张文澜出去了一趟,与门廊外跃跃欲试的披着氅衣、悄悄摸摸出现的小娘子打个照面。
鸣呶抬眸朝他笑。
小娘子眼睛亮晶晶:“多亏你用大水哥想见我的消息,把我喊出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哥未必同意我出来。小水哥,我是专程来向你道谢……”
张文澜打断:“然后呢?”
鸣呶试探道:“然后,我就走了?我玩我的,你玩你的?”
她探头朝他身后的门帘瞥了一眼,发现都是一些官员。她更放心了,自信满满:“原来你有这么多客人,我更不该打扰你了。”
张文澜:“你是不该打扰我。”
鸣呶点头。
张文澜:“你去打扰一下该被打扰的人。”
鸣呶:“……?”
张文澜:“樱桃在隔壁。”
鸣呶:“……”
张文澜:“她和陈五郎相谈甚欢,你去听一听,他们聊些什么,回来告诉我。”
鸣呶:“……你真不是人啊。”
--
姚宝樱趴伏在桌上,望着一桌子美食,心中哽咽。
她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怎么赚钱,能把这一桌子菜的钱凑够。
哎,她还是没有经验。
她给张文澜当了一个月夫人,走的时候,竟然没有顺点儿值钱的东西。唔,要不要想法子,再回去禁园的画室一趟呢?
画室的画那么多,还画的那么好,卖一点儿的话,应该没问题吧?而且,他画的是她,没有经过她的许可。那么,她买卖的权利,也未必需要他许可。
姚宝樱想得两眼发直时,听到砰砰敲门声。
她警惕小二来催债,结果门外是小娘子的尴尬声音:“姚女侠,陈五郎,我路过时听小二说,你们在这里吃饭。我不是监督你们哦,我真的只是路过……”
一只手迅速掀开门帘,将鸣呶拉了进去。
--
视线一暗又一亮,鸣呶转瞬间,就站在了这留了一桌美食、主人却少了一人的阁子里。
民女打扮的鸣呶公主和民女打扮的侠女宝樱,在狭窄室内四目相对,兀自眨巴眼睛。
鸣呶:“你真的和陈五郎私下相约啊?你不怕小水哥发难啊?你这这这,我怎么交代啊……”
鸣呶结巴,宝樱装傻。
但姚宝樱看到她,便生出了一个主意。
姚宝樱镇定地哄公主入座,和她解释自己与陈书虞见面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