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记忆最后,看到张漠坐在战火中、萧瑟的背影。
张漠低声:“萧林,我不会告诉他们,你的出身。你既然不敢面对,不想面对,那么只要你吃下这枚药,我可以帮你隐瞒,让你在‘十二夜’心中,还是那个可信的第九夜。
“你记住,这是北周国土。萧林,你们是侵略者——”
他又在记忆中,看到了张文澜坐在香烟后,清渺若鬼。
张文澜无所谓的:“给他一次机会?那就要随我的意了。”
张漠疲惫:“小澜,你不要玩得太过分。”
张文澜淡然:“什么叫过分?这不过分。我让他不用再选择,他日后要感谢我。”
感谢——
轰——
侍卫们的刀再次砍来时,长青发着抖握住刀柄,反身迎上。
这几年,他在张文澜的命令下,杀了多少霍丘人,执行了多少次针对霍丘人的计划。当他执行计划时,张文澜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他?
感谢——
这是命运的馈赠吗?
张文澜想当玩弄命运的上天吗?
雨水溅入长青的眼睛里,侍卫们大吼“长青你干什么”,云野扣住长青的肩膀,将他往后拽。
长青思绪混乱,一时是太原城中的战火焚天,一时是张宅中平静的日升日落。
云野:“我们先逃,城门要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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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要关了。
陈书虞站在殿前司兵马中,看着兵马执行文公命令,关闭一座座城池大门。他终于知道在自己未曾下令的时候,自己先前的鱼符腰牌,是被人拿走的。
他冷目盯着这些人。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一个也别出去——”
鸣呶气喘吁吁地赶到城门前,看到了容暮站在巷口,正在聆听城门前的布置。
她大脑空白,一时想到兄长对江湖人的提防与期待,一时想到陈书虞和殿前司的恩怨。城门就要关了,如果容大哥他们出不了城,“十二夜”又会成为牺牲者。
三年前太原城刺杀霍丘王的事会重演,文公会把一切过错推到“十二夜”头上。
高家已经出事了,霍丘兵马在汴京城中处于弱势。战争即将开始,不能再给文公和谈的可能性……
鸣呶当机立断,翻身上马。
她朝侍卫们说几句话,侍卫们惶恐拒绝。但昭庆公主少见的强硬,勒马长行,向容暮递出手:“容大哥——”
容暮安静地抱着自己的猫,忽然听到少年公主御马而来:“容大哥,劫持我——”
他缓缓转身。
鸣呶俯身来抓他的猫:“我们一起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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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水畔,曲声悠扬。
“昏鸦食饿殍,官匪亲如盟。故国葬故人,子夜樱笋时——”
断弦砰一声,乐曲到终末!
丽景门前的巷口,张文澜拥着姚宝樱,颤颤地后仰颈,手仍揉着她的红唇。
姚宝樱好着急:“高二娘子在等着我们,阿澜……”
张文澜低声:“我走不了了。”
姚宝樱怔望着他。
雨水哗哗,他的眼睛蒙着一重水雾,湿淋淋地看着她。
他亦是不甘,眼睛淋雨。
他虚弱地、无力地:“我在此时跟你走,伤势加重,我连城门都过不了,还会连累你。我不想当你的累赘。”
姚宝樱:“那怎么办?我、我……”
张文澜:“文公要关闭城门,你们的人还没有完全出去,只有我这个朝廷高官,我这个开封府的高官,能在城门前拦住最后一段时间——”
姚宝樱睁大眼睛。
他握紧她手腕,语气转厉:“但你等着我!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必须爱我——
“我去找你——”
姚宝樱想抱他,但因他箭伤在身,她仍然无从下手。
她被他在脸颊上轻轻亲一下,小声啜泣了一下。六月时节,花期已过,樱桃花从枝头啪啦落下,她的情郎却在她心中开花结果。
姚宝樱躲在巷中,看到张文澜衣袍染血,清瘦苍然,挺直腰背走向城门。
姚宝樱的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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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景门下,陈书虞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那肩背受伤的开封府少尹张文澜怒斥守城兵马。
在他们大肆内讧时,敌人趁机——
容暮劫持昭庆公主离京;
云野和长青绕过侍卫,攀越城墙;
赵舜带着手下,在鬼市地窟且战且退。
姚宝樱和高善慈共乘一骑,伏身策马。
过了今日,文公与霍丘勾结坐实,北周与霍丘的和谈正式破裂。
“敌人跑了!”
张文澜回头,看向最后那匹白马。雨势如涛,白马驮着的少女回头看他一眼——
空即色来色即空,色字头上来刀锋。
劝君莫堕迷魂阵,何愁富贵不相逢。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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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一卷终于写完了!发一百红包庆祝一下呜呜呜。
阿澜公子马上就要去找我们樱桃妹妹了,不必急。主要是他现在离开,汴京一堆烂摊子不好收拾哈,我们小水还是要升官的嘛。
然后宝子们我休息两天,搞一下第二卷大纲,努力不让自己、也不让大家失望,咱们周一见!
第102章 色中饿鬼真罗刹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将奈公何!
——《公无渡河》
龙启三年秋十月,余杭秋高正爽。
余杭是北周与南周交接处,四月前北周与霍丘开启大战,战火虽未波及余杭,但由北至南的运河商贸线就此变得紧张。
时局查得严密,谨防有北周商客偷渡南周。听闻,北周有钦差大人秘密私访,来查余杭偷渡客。
百姓对此多有微词:北周若与霍丘开战,那南周在此何去何从?
有人暗中说,南周和北周悄悄建交,试图结盟抗蛮;但余杭这边毕竟更接近南周,此间百姓认为,一道运河外的南周对北周并没有好印象。南周恐私自与霍丘结盟,一南一北共诛北周。
正是此时局紧张之际,一少女负着手,悠悠然从街市上的摊贩间走过。
少女十八芳华,青春正茂。为避雨雪风霜,她戴四方垂着帷纱的莲花帽,身穿鹅黄色连珠纹夹缬琥珀衫。
这是一座繁华雄伟的古城,从钱塘门到清波门,客商市贸络绎不绝。少女硬是从人群的这一头,挤去另一头。她口中笑:“让让,麻烦让一让——”
被推搡的人流愤怒回头,看到风吹帷帽,帷帽飞扬间,少女乌发雪肤,一双乌灵灵的眼睛清泓若水,朱唇又扬着习惯的笑意。
这样灵气逼人的女孩儿,冲人弯眸,便让人生起了好感,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少女正是许久不见的姚宝樱。
鉴于她的长相讨喜,当她从街头穿到巷尾时,她怀中已经抱满了杂物——
东家摊买来的鱼,西家铺送的茶叶,南货中珍贵的药材,北方来的羊皮裘衣。
自然,姚宝樱也为此大出血不少钱财。
她心间颇为花钱而滴血。
但一想到这也不是她的钱,便又心安理得地再次挺直了腰背。
姚宝樱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此间风土人情。
她之前风尘仆仆吃了许多沙土,如今来到这方人杰地灵之地,难免心情欢畅。走路间,她都不自觉地跳了两步。
姚宝樱小声嘟囔:“余杭这般有趣好玩,怎么师姐他们一直不许我南行,不许我下余杭?”
如今她还是趁云虹身往霍丘、顾不上师妹、而江湖多艰的功夫,才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南下来了余杭。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抱着一怀的好物件,翘了翘鼻头,不知该笑还是该烦:“哎,你这人即使被关,运气也比我之前好多了……”
她这样嘟囔的时候,圆润眼珠子朝斜上方转了一圈,看到了巷尾行走的几个卫士。
姚宝樱面上神色不变,只悄然趁着两个肥硕大娘当街争执的功夫,她脚尖在墙根轻轻一踩,飘然翻过了一棵古树,落到了墙的另一边。
那
几个卫士朝这个方向逡巡的时候,便只看到了几个吵架的大娘,没看到他们正在寻找的人。
几个卫士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姚宝樱贴着墙,聆听他们在街上打探:
“可曾见过这样相貌的小娘子?眼睛比寻常娘子更大一些,不笑的时候有点凶。哦,她鼻尖还有几颗雀斑。”
“她是薄唇,一看就薄情寡义……”
“咳咳,没见到啊?那可有见过一位郎君——我们郎君的相貌,那可好认多了,人群里最打眼的就是他。”
“哎,我们不是找这城中最俊的郎君,我们也没有别的企图……”
“老贼聒噪!我家二郎都被人掳走了,还不兴我们找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