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做主擒拿张伯言,审讯张伯言,要从张伯言口中逼问真相。
当张文澜终于昏昏沉沉地扛过了箭伤,在虎狼之药的作用下捡回一条性命的时候,张伯言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在那日过后,张漠又昏睡了。张文澜无力与自己的兄长大吵,他此时心绪尚且宁静,或许是因为,他还留有一份希望吧——
那日,姚宝樱一直说等他。
纵然她救过张伯言一命,可她的言行证明她似乎并不知道他被张伯言刺伤的事。
那么,张文澜可不可以认为,姚宝樱并没有默许张伯言伤害他?张伯言是自作主张,没有和姚宝樱商量过。
所以,张文澜拖着病躯,无论如何都要坐在牢狱浑浊空气下,听着长松审讯张伯言。
张伯言寿数快尽了,他惊怒惶恐,隔着栅栏铁链,看着木门后的那个披着氅衣的苍白青年。
张文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受刑。
这在张伯言眼中,张文澜就像活生生的鬼怪出坟。
哈哈,可笑啊。姚女侠救他一命,他们说他早该死了,那么张文澜呢?这种命硬的怪物,不早就应该跟着他母亲,死在云州吗?
为什么玉霜夫人活着,玉霜夫人这个怪物儿子也活着?!
这个怪物啊……
他有着绝伦的昳丽的容颜,眼尾狭长眼黑过多,苍白的肌肤颜色像砒霜一般。他身上一点血气都找不到,就好像张伯言从幽州仆从那里,问出来的玉霜夫人形象——
在仆从眼中,玉霜夫人也是这么怪异啊。
绝色的容貌,必然搭配蛇蝎的心肠,是吗?
一兜辣水泼来,张伯言皮开肉绽,被那满身辣意刺激得浑身战栗。张伯言咬着牙努力不服输,他恶狠狠地瞪着木门外的青年,他甚至有些得意:我也是名门公子,我比你身份更贵!
我是堂堂正正的关内张氏子弟,你这个野种算什么?你连云州张氏的血脉,都不一定有。你是玉霜夫人和霍丘人苟合出来的怪物,玉霜夫人叛国,你也一样。
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张文澜隔着木门,本在想着姚宝樱与自己分离时的眼神。
他记性太好了,他在自己的记忆中一寸寸翻找证据,思忖姚宝樱喜不喜欢自己。她当时眼中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抱着自己脖颈时,是真的想带自己走,还是只是和自己演戏……
张文澜快被自己的臆想折磨疯了。
他耳边听到无数个声音,说她在演戏。
但他固执地坐在这里,他一遍遍和自己的臆想斗争:她一定没骗我,她一定喜欢我。她说她可怜我,可怜也是爱……
张文澜还没有被自己的疑心折磨疯,他抬头,便看到张伯言在鲜血淋淋后,桀骜的嘲讽他的眼神。
张文澜静静地看着。
蝼蚁也在瞧不起他。
张文澜缓缓开口:“把三族叔一家子都叫来,顺便把张伯言那位回门的妻子,也接回来。”
他朝张伯言淡声:“你妻子回门数月,不归张家。我本懒得理会,但我此时猜,她该不会怀孕了吧?她连你的头七都不敢回来,是怕我残害你的骨肉吗?
“你们担心得很有道理。让你父母、还有你妻子,以及那个不知道在不在的你的骨肉,都来牢中看一看你吧。你们已经许久没见了,他们理应见你最后一面。
“你听过‘点天灯’这个刑吗?你家学渊博,想来心中有数。让他们送你最后一程,如何?”
张伯言桀骜的眼神瞬僵。
他还撑着一口气,见那位青年朝他默默看了数眼,忽而露出一个笑。
张文澜当官时,是很少笑的。或者说,他原本就少笑。但他确实会笑,那种血开在白骨上的笑,就像他母亲一样——
张伯言脑海中响起仆从惊恐的声音:“玉霜夫人!玉霜夫人每次笑,都代表有人要倒霉了。她要把人玩死啊,她连自己的血脉都不放过……”
此时此刻,张文澜起身朝外走。
张伯言在后大汗淋漓,终于撑不住:“你不要叫他们来——姚女侠是瞎了眼,才站在你那边!但是那又怎样?你众叛亲离,姚女侠都不站你!她也支持我!”
张文澜面不改色,轻轻笑了一声,继续朝牢狱外走。
狭长甬道上方的天光窥照在青年瘦白的身影上,像妖鬼扭曲的蓬松尾巴。张伯言隐隐听到歌声,听到女子伶俜的笑声。
那个仆从粗劣地模仿玉霜夫人的笑声,就像此时、此时……
张伯言冷汗袭身,在张文澜要走出甬道时,张伯言再承受不住这种畏惧,脱口而出:“玉霜夫人还活着!
“有人看到了她!”
咚——
张文澜听到来自天外的陨石自空中跌落,朝他砸来。而因为这个陨石早被他翻来覆去地猜测,真正砸下来的时候,他只恍了一下,就平静接受了。
玉霜夫人活着。
他要杀了她。
他一定要杀了她。
在那受尽刑罚、濒临死亡的张伯言眼中,背对着他的张文澜脚步只停了一下,仍继续向外。
张伯言害怕至极,听那个长松已经在吩咐人去接自己的妻子。辣椒水在张伯言身上浇出一道道红肿印子,张伯言抖个不住,终是说道:
“还、还有一个秘密,我甚至没有告诉姚女侠他们……
“玉霜夫人,很大可能,是前朝末帝的女儿。
“我原本想捏着这个把柄去找北周皇帝,北周皇帝绝不敢让前朝末帝的血脉在本朝当官。只要玉霜夫人的身世公布,我就赢了,张家就可以把你这种怪物赶走了……”
张文澜浑身僵住。
末帝!
前朝末帝的骨血!
据说,因为末帝女儿丢弃,朝堂和江湖结仇,末帝和朝臣结仇……
世人所知,前朝末帝没有骨血留下。据说南周如今的皇太子,也不过是旁系。而北周的李元微,更不可能有前朝皇室血脉。正是因为前朝皇帝血脉灭绝了,北周和南周才各自建国,平安无事。
月亮自天窗照下。
张文澜在一刹那,想到了很多。他在一刹那间,窥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细节——
爹总是关着娘,爹不许娘出去。爹和娘的关系糟糕到那种地步,都不肯放娘离开。
娘疯疯癫癫,做下许多常人难以理解之事。爹始终……
张文澜垂着眼,手一点点掐着掌心。
他默默地想,原来如此。
自记忆起,娘无论与爹闹得多么厉害,都离不开云州范围。如果云州张家是一座樊笼牢狱,一座关押着玉霜夫人的牢狱,那么,许多事,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怪物……
张文澜回头,幽幽看着木门后战栗的青年。
张文澜真的有些困惑:“你们都说我是怪物,我做什么了,让你们害怕?我娘又做了什么,让你们这样畏惧?”
张伯言惊怒地看着他。
张伯言:“你推你娘入火海,你不会以为没人看到吧?”
张文澜笑出声。
他颔首。
他静静地看着张伯言:“那么,她呢?”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张伯言恍恍惚惚,重复仆从告诉自己的秘密:“云州城破那一年,末帝逃往云州,寻求边境武官的庇护。末帝见到了玉霜啊……谁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结果他女儿是疯子啊,玉霜夫人杀了他!”
张伯言惊恐道:“对,没错,是这样!
“不然云州高刺史怎会死得不明不白,云州城破怎会那般容易?玉霜夫人见了末帝,杀了末帝。末帝没有错啊,末帝想找回她,带她回家。她竟然杀自己亲爹!
“所有人都在找她!她弑父,杀夫,害子,叛国……她怎么不是怪物?她就是怪物!”
--
张伯言含含糊糊——
“末帝那时候去云州,和玉霜夫人谈话。有仆从藏在城楼后,听到他们说话。
“他们说什么皇位,什么和亲……
“然后!玉霜夫人就拿着匕首刺了过去啊……她是疯子,大家吓疯了……”
荒唐。
张伯言絮絮叨叨、颠三倒四说许多。
张文澜一边恍惚听着,一边扶着墙,兀自微笑——
樱桃没有骗他。
樱桃如果从张伯言口中知道了玉霜夫人的事,那为什么没有与他谈判,从头到尾没有就玉霜夫人的秘密而逼迫他呢?
就像她说的,她因可怜而爱他。
他要去找她。
他一定要养好身体,去江湖上找她。
第104章 春心一动弃万般2
在南北周都没有建立、末帝还活着的最后一年,云州城是河东抵抗北境霍丘蛮夷侵袭的最后一道关口。
边关将士们镇守国门,他们的皇帝在国都被权臣、内宦裹挟,被迫“御驾亲征”,前往云州鼓励将士。
末帝对自己这一趟出行是十分悲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