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贩故作可惜:“就差一点……小娘子还要博吗?”
“博!”姚宝樱豪气冲天。
她装模作样翻着空荷包半天,扭头就冲张文澜装可怜:“阿澜,你的钱免费借我,我记得你好像答应过我对不对?”
张文澜凝望着她眉目间的狡黠笑意,他恍惚一下,也对这游戏生了兴趣。他回头看眼身后送钱袋的侍卫,捏了捏掌心的骰子:“再来。”
姚宝樱一顿:啊,他生了胜负欲。
一般阿澜公子有了胜负欲后,旁人便很难赢他了。
最终,这对小情人在摊贩有气无力的道谢声中,抱着三个柑子扬长而去。
姚宝樱不安:“我们才花了五文钱,就拿到了柑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张文澜淡然:“那本就是我赢下的。”
姚宝樱:“人家是图个彩头,招揽生意……”
张文澜:“我不就是‘生意’?我但凡在他摊位前多待两刻,周遭被引来的客人更多。他哭上几顿,围观者便会指责我。我脸皮薄一些,赢来的柑子也不要了;脸皮厚一些,拉着他一同见官府。无论哪一个选择,他想引来的顾客都多了。”
他漫不经心:“不信你回头看,他必然笑容满面,周围围了不少客人。”
姚宝樱回头。
夜火微弱,市坊人稀。而就是如此稀拉的人流,都被那摊贩招揽了好几个客人。
张文澜淡漠:“你自以为是的善心被人利用,这个尘世本就是这样,只有你是傻子。”
姚宝樱:“你怎么就觉得我为此失落,不开心这个结局?”
张文澜一顿。
姚宝樱低着头剥柑子,剥出了一手汁水。她手忙脚乱,脸上却挂着笑。
她抬起脸,认真强调:“只要大
家过得好,我就很开心。”
张文澜眼皮轻轻一颤:那我是“大家”么?
她感慨:“这就是百味人间。人们安居乐业,不就是你们大官的功劳吗?”
她引导:“阿澜,你有没有觉得出来一趟,离百姓近了几分,更理解了大家几分?”
张文澜:“没有。”
姚宝樱一噎,评价:“你真是油盐不进。”
话虽如此,她却不如往日那般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张文澜始终垂着眼观察她,见她怡然自得剥好了柑子,抬手一瓣,塞到了他唇边。
张文澜眸心轻晃,眼睛追随她的手指。
姚宝樱五感多强啊!她发现后,弯眼睛:“旁人喂你吃东西的时候,你应该张嘴。而不是一脸古怪……难道我会给你下毒吗?”
张文澜想那也未必不会。
他始终在琢磨她非要拉他出门的缘故。
他做出了许多猜测,然而此时,少女笑意盈盈地仰望他,夜间灯火照着他的眉眼,张文澜出神间,不自觉地张开唇瓣接受她的柑瓣。
他唇碰上她手指,她慌得拿回手指。张文澜盯着她,水果在口腔中炸开,多少有些酸涩,张文澜却面无波澜。
他的眼神,看得宝樱羞窘。
她本想逗一逗他,此时只好咳嗽一声,四处找帕子,递到他唇前。
他不说话,她却不甘寂寞,凑到他身畔嘀咕:“酸的话就不用全部吃完啊。我咬一口,牙齿都要掉了。你没必要这么捧场嘛。”
青年拿过帕子擦唇,眼波轻轻流动,火烛光在他眼中映出一片星河般的灿光。
张文澜:“你喂我的,我何时拒绝过?”
姚宝樱怔住。
她被他这双眼睛凝望,人流往复间,她感到微弱的脸颊生热。她别开眼,跳出几步远,又回头偷偷看他。
姚宝樱努嘴:“你老诱惑我,你太讨厌了。”
她跑出去几步,面红耳赤间,又回头看他。她那盈盈眼波似责问他:为何不跟上?
张文澜怔然间,默默跟上。
他始终不相信她突然待他这般好,这简直像做梦。但他心中又想,她待他如此,纵是要推他下火海,那也值了。
哪怕是毒虫罂粟呢,他确实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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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姚宝樱很是快活。
她从没有与自己喜欢的郎君这样出门玩过,这个郎君从头到脚都漂亮,还知情识趣聪慧过人,除了观念与她不一样……其他方面,她都欢喜得不得了。
云虹他们不满意她的情郎。
她一遍遍反驳他们:他们不了解阿澜公子。她总有一天会让他们认识到阿澜的好了。
只是这夜市,比起汴京的繁华,实在太冷清了。
距离这条巷两道墙的酒楼二层阁楼上,秦观音静静地看着一个陌生青年,和只见过一次面的姚女侠在余杭街头闲玩。
姚女侠身边的人……
秦观音若有所思:他们如此闲逛,莫不是不知道余杭的传言?
“阿澜,这个糖丸子好吃,你尝一尝。”
姚宝樱风风火火地带着一串糖丸子回到张文澜身边,正想让张文澜品尝一下美味。她一探头,看到张文澜停在一个卖一堆书的摊位前。
书摊前的火烛光不多,本就稀少的人流,在这里更少。那摊贩都要打瞌睡了,张文澜竟然慢悠悠地在这里挑选书册。
姚宝樱羡慕:“你真是……不愧读书好。”
她探头看到那一堆字,便生了怯意。她的话本子图画比较多,哪像这些书,这么多字。
她这种不爱读书的人,面对那些识文断字的人,总有些敬意。姚宝樱默默将自己手中的糖丸子咬两口,她咬着牙签子看张文澜,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了。
张文澜翻看:“我觉得挺有意思。”
姚宝樱:“哪有意思?”
张文澜:“比如说,这里卖最多的是戏折子,《钱塘怨》。看完戏折子,我们便大约明白街头人流为何这样少了。”
他说着,就要将戏折子递给姚宝樱。
姚宝樱连忙摇头:“你解释给我听就好,不必让我看!我信任你!”
她惶恐的模样,引他抬头瞥视。
他将戏折子放回书摊,负手与宝樱行走。
张文澜:“这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在余杭很是流行。只是男方是皇帝,女方是本地民户。这出戏说的是二人情深为天地不容,余杭本地的怨鬼便吓唬那些阻拦他们的人,让他们终成眷属。”
他陷入沉思。
姚宝樱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停了,好奇:“然后呢?”
“然后,”张文澜慢条斯理,“这个时节街上人流稀少,便是因为怨鬼作怪,人们躲起来不出门了。我猜,像你我这样羊入虎口的外地人,不多。”
姚宝樱嘴里的糖丸子,一下子糖浆封口,让她生出了些寒意。
她观察街上人流,确实,人人行迹匆匆,所谓的做生意的摊贩也没精打采,左顾右盼。
姚宝樱口中的牙签咬断。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张文澜。
张文澜戏谑:“怕了?”
姚宝樱脸色发白,眼睛乱瞟:“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武功这么好,你又有那么多侍卫跟着,什么鬼怪都打不过我们。”
她想了想,又狐疑:“而且,我隐隐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吓唬我?”
张文澜挑眉。
他从容极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少女眉目生了得意:“自然呀,我如今越来越了解你……哎呀,你别走得那么快。真有怨鬼的话,我们应该在一起。”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夜雾寥寥,灯火黯然,但姚宝樱的些微恐惧,真有些被哄没了。
姚宝樱又寻找借口:“街上人少,也许是因为这里穷……”
她说着说着便没底气,余杭富庶,连她这种不常出门的人都听说过的。
谁知张文澜竟然颔首:“我一路看来,此间百姓衣着质朴,为一两文钱而熬一宿街市,与我在汴京户部看到的赋税数额不太相符。何况余杭有盐场盐池,寻常百姓应生活更宽裕些。事实并没有。”
姚宝樱眼皮一跳。
她悄声:“莫不是本地官员不作为,上瞒下欺?”
张文澜:“谁知道呢。”
他神色平平,姚宝樱心中激愤。她寻思半天此地的古怪,一抬头:“……然后呢?”
张文澜:“什么然后?”
姚宝樱:“你、你不是什么钦差吗?你是不是要查这些事啊?”
“不啊。”张文澜说。
“啊?”
“为防你不懂,我解释一下,我的官职是河东都转运使兼按察使,”张文澜说,“顾名思义,我只管河东,此间事情与我无关。”
姚宝樱声音抬高:“可你来到这里了啊?”
张文澜:“你声音再高一些,我便不是暗访了。”
他淡然:“你知道我为何官路平稳向上吗?”
姚宝樱死鱼脸:“因为你奸诈吗?”
张
文澜睨她一眼:“因为我从不随便介入旁的官员治下之事。我不多管闲事,不多加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