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澜轻声:“美丽少女是谁?”
在姚宝樱横眉冷对时,他及时转开目光。
“我为什么要脸红,”他很平静,回头看她一眼,“江湖上多的是技不如人、坑蒙拐骗的人,一个个自吹自擂,妄自尊大,还不是败在我手下?他们不脸红,我为什么脸红?”
他说的,竟然有道理……姚宝樱想嘲笑他的心,讪讪收回去。
她瞪他一眼。
灶房很快传来烟火人间的香气。炒菜油烟飞出白雾,宝樱吸鼻子等食物的时候,他忽然来一句:“是不是云门不同意,你的长辈们不同意,你就不会嫁我?”
姚宝樱愣住。
她支吾道:“你我根本没有爱得死去活来、非要成亲的地步。我们才刚刚谈情说爱……”
张文澜:“我早就死去活来了,没有死去活来的人,是你。”
姚宝樱朝他后背扮个鬼脸。
她才不会接着他的话,顺着他的歪理,被他害得愧疚。
姚宝樱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你死心吧,你的侍卫们找不到你。但我最近连日出门,发现余杭即使是北关镇,人流也不多。他们一直说怨鬼锁魂——锁的都是外地男女。”
背对她的青年肩膀一顿,思考:她转话题的方式,越来越突兀、随意了。
这是……学坏了吗?
那坐在灶台上无所事事的少女心态何其好。
宝樱见张文澜没反应,她继续试探:“就像那出《钱塘怨》唱的一样,余杭鬼仙为孝敬皇帝的爱情,竟然杀人取乐,真是怪事。我打听出来了,这出戏的原型,是钱塘乐氏人。但是很奇怪,二十年前,乐氏一族死光了。”
宝樱沉思:“说是兵燹之乱。在北周建国前,四处战乱,乐氏一族被波及……听起来合理,但是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就很不合理了。”
宝樱半开玩笑:“你看,我将你关起来,也是对你好。你这种年少又英俊的外地郎君,最受那怨鬼喜爱了。”
张文澜好整以暇:“你也很受怨鬼喜欢。”
姚宝樱被吓得一抖:“胡说!你……呀,好烫。”
她嘴巴一张一合,被青年转手捞起一片香肠塞入嘴里。
他就站在她所坐灶台前,安静看着她:“帮我试试熟没熟。”
姚宝樱被烫得瞪圆眼,胡乱咀嚼咽下去,她发怒:“熟了,但是干嘛突然打断我说话?你看着很心虚,你干嘛故意烫我?你报复我关着你的行为?”
张文澜玩味:“我哪里敢报复,我不要命了?”
张文澜抓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口:“我看看,哪里被烫伤了?”
姚宝樱呜呜咽咽,指挥他看。
他总说看不见。
这像是她说谎。
宝樱急了:“就是这里、这里啊……”
日光下,她手指着自己的嘴,另一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往自己身前拽。她忽然看到他睫毛上那一泓秋水般的眼眸,含着一些笑意。在她恍神间,他张口,轻轻朝她口中吹了一口气。
宝樱僵硬。
他的长睫毛遮住眼中黑瞳,像雾一样迷离:“还是没有看见,这会儿还烫?”
宝樱脑子嗡地一下。
她后颈、脊背出汗,胸口沉甸甸的,心跳快跳出嗓子眼。
而他始终这样与她平视,日光流入他的眼睛,照着他的红唇。日光微斜,角落光影转动,他一半脸被藏入了暗光,而他挺直的鼻梁,都在这重阳光下铺出了一道明丽夺目的阴翳影子。
二人一坐一站,金光落在墙头,墙上映着二人的身影。
一阵风穿堂,后厨卷帘噼里啪啦作响,院中枫叶哗啦啦飞扬。“哈哈”笑声一连串,砸在秋风中,属于院外巷中那些奔跑玩耍的孩子们。而眼前,姚宝樱只看得到张文澜望着自己的眼神。
姚宝樱喃喃:“你想亲我。”
张文澜停顿:“你想得美。”
姚宝樱愣愣地看着他,张文澜与她呼吸相错,在少女身子前倾时,他慢吞吞朝后挪开一步:“为了不被你冤枉,我只好离你远
一些了。”
姚宝樱呆呆地坐在灶台上,脸颊还热着,却看他真的把她丢下,若无其事去做饭了。
此情此景,宝樱内心小人崩溃尖叫:她快被他吊死了,真的。
魅鬼。
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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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是否就是阿澜公子的美男计呢?
他诱惑她放下警惕,骗走她开铁链的钥匙,他好逃之夭夭。
唔。
姚宝樱咬唇:如果他手段更厉害,她是抵抗,还是不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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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二人自然是同睡一榻的。
宝樱自然是提防张二逃跑,虽然她心中觉得,张文澜不会用那种低劣的方式挑衅她的武功。
姚宝樱起初是有些不自在啦。
她是吃到过一些肉的,也对男女床笫之事浅尝辄止。她年少懵懂,但谁与自己的情郎夜夜同宿,心中总是难免有些想法吧?
这小破屋,连帷帐都没有,月光惨白照在床前。
宝樱心烦意乱,闻得到身后青年身上传来的香气。
她抱走了他的所有衣物,如今他跟着她吃苦,依然没有法子熏香熏衣。但他已经被那些香片腌入味儿了,公子干干净净地躺在床内侧,姚宝樱感觉自己被泡在樱桃花浴中。她要被熏晕了。
姚宝樱睡在外侧,面朝月光,缓缓地咬住手指,陷入深思。
一向好眠的自己,竟然睡不着。
她回忆三年前,条件简陋,许多时候比此时更惨。那时候她与张文澜同歇一处,分明没条件讲究环境,但她那时并未有什么奇怪想法。
他哄着她当情人。
少年英俊秀美,如鬼似仙,宝樱这个刚出山的乡下丫头,哪里抵抗得住?她晕乎乎地答应他,由他借着情人之便,对她连连搂抱。那时候,定力不足的人是他,她睡得很香甜,哪管旁边人的死活?
她倚仗武力,是不怕张文澜对她做什么的。
以前不怕,现在也不怕才是。
那她在失眠什么呢?
姚宝樱咬着手指半天,忽然发现身后人呼吸也从头到尾都没变。
想了想,姚宝樱翻身,面朝里侧。
她小声:“喂。”
张文澜:“嗯。”
姚宝樱:“你为什么睡不着?”
张文澜沉默:他一向睡眠不好,又不是今夜才睡不好。但她以前压根不关心,她今夜干嘛关心?
姚宝樱善解人意地问:“你是腿疼了吗?”
近日无雨,天光晴朗,但秋日时节交替,凉风一股股往人骨缝里吹。要说腿疼……每日清晨会疼一会儿,但夜里并未发作。
张文澜在寒夜中判断她的意图,口上却从不放着便宜不占:“……嗯。”
女孩儿声音在夜中,像炉中烧着的糯团子一样温热柔软。她热乎乎地扑过来:“我帮你。”
她掀开被褥,钻了下去。
熟悉的微刺又微热的内力,登时朝张文澜袭来。
他急促喘一声,被痛得整个人激灵一下,之后才感到热意朝腿上拂来,暖融融一派。但是、但是……他红了脸,手指蜷缩,无意识地抓着褥子。
这薄薄的床榻上也没铺几层褥子,他根本无力抓握。
张文澜猛地掀开了被子,上身半坐,喘着气朝下方看。
少女乌发如缎,铺在他大腿间,与他的雪白中裤相对。在那片月光照耀下,黑白分明得过于刺目。她低着头,张文澜看得到她的根根睫毛,粉腮玉颊。
他手摸上她的脸。
她被摸得抬起了头。
这个眼神……张文澜知道自己身体在苏醒。
姚宝樱还一无所知:“阿澜,你一直靠那个药酒来缓解疼痛吗?我离开汴京后找人问过了,那个酒里面用的药,致幻作用很强,还有依赖性。哑姑说,那种药是给濒死之人用的。你年纪轻轻,怎么用那么厉害的药呢?”
她寻思:“当日你给我用那种药,那种幻觉,困扰了我好久。若非那种药,我不会在夷山被你轻易擒拿……”
张文澜哑声,闭目:“你恨我吗?”
姚宝樱惊讶。
她趴伏在他膝间,从他腿间抬起脸,雾濛濛的眼睛凝视他,皱眉:“你听人说话,重点真的很怪。我想说的是,如果那种药对我产生那么严重的幻觉,你长期服用,再能抵抗药效,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感受。你是否已经把幻觉当做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呢?”
她很担心他:“你会不会分不清真假?”
“我一直分得清。”张文澜说了这么一句。
樱桃对他予取予求、笑吟吟与他嬉闹的存在,是幻觉;玉霜夫人冷笑、嘲弄,说一些诱引他的话,也是幻觉。
他一直分得很清。
但是现在,如果姚宝樱一直对他这么好,他会不会开始分不清?
姚宝樱哪里知道他的思量,她安抚他:“反正以后我都会与你在一起,你若是腿疼,就找我就好了。我不懂你为什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找我装可怜,真委屈的事情却从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