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轰、轰、轰!
宛如惊雷,乍响天边。
烟尘滚滚,山头涌上一大片黑压压的军队,漫山遍野地朝这个方向压来。新的军队扬着勤王大纛,旌旗鸣鼓金戈铁马,盛势万分盛大。此间官兵们色变,四下张望。
“那是什么?”
“那不是我们的人……”
鸣呶惊喜望向山坡后的骑兵们:“是小水哥!我认识那几个冲在前面的侍卫——”
这时候,姚宝樱也认了出来。
寥寥飞雪当空洒落,天幕昏昏,万千兵马宛如海潮,向这方天地围来。敌人们开始慌乱,开始忐忑局势是否有变。姚宝樱脱力般地后退一步,手中那不中用的长枪,终于寸寸断裂,摔在地上。
有敌人试图在这个关头拿鸣呶当人质时,不用姚宝樱与容暮出手,纵马而来的骑士一箭破弦,取了敌人的头颅。
鸣呶哇地大叫一声,跑过去:“太好了,是长松!我还以为……小水哥呢?”
区区两三里,骑兵转瞬即至,步兵于后掠阵,盾甲林列,射手环绕。
骑兵所到之处,山林陷入一种莫名亢奋的沸腾中。骑兵、步兵、射手同时发力,配合默契,在阵中奔驰互援。连姚宝樱这个江湖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正规军队,绝非上山追杀他们的那些本地官员组建的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在正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但密密麻麻的军队中,他们并没有看到张文澜。
这难免让人担心。
姚宝樱不说话,心也跟着鸣呶的话,高高跳起。
她看到骑在马上的长松,朝自己的方向扭头。
她心中一紧。
盔甲之下,长松朝他们三人喊:“二郎是文人,既不擅长打斗也不擅长战争,他只要发号施令,何必亲自上山来当活靶子?”
鸣呶笑道:“说的也是……”
长松又一次看向姚宝樱的方向:“他在距此地十里的西北坡山神庙等消息。”
众人一怔。
容暮与鸣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姚宝樱跃马而上,掉头而走。
簌簌飘雪的山林间,荡着少女急促的声音:“容师兄,你护好鸣呶。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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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散,雪粒寥寥。
黄昏之下,飞雪追逐着那纵马少女,穿越山林树海,躲过敌我双方的兵马,寻找那所谓的山神庙。
雪初初而下,又细微若絮。姚宝樱眼前濛濛一片,失了方向。
西北、西北……四处是雪雾,西北方向到底在哪里?
分不清方向也没关系,她还有胸口那只想要振翅飞出的蛊虫。
【蛊虫呀蛊虫,将你喂到我体内的你的另一个主人,他到底在哪里?】
【蛊虫啊蛊虫,带我找到他,带我与他重逢。】
飘雪飞雾,姚宝樱伏在马背上,艰辛地判断路径。天色暗了,她不知道马匹与蛊虫带自己到了哪里。马蹄速缓,她在昏暗天幕中,模糊看到前方有火光。
她纵马朝着火光而去。
心头的蛊虫越跳越急,应该就是在附近了。
山神庙、山神庙……
姚宝樱徘徊,吃力寻找寺庙轮廓。在这个空荡荡的山头小道上,昏昏火光被雪掩埋,迎面树林拐来一人一马。其人披着狐裘斗篷、骑马穿越荒林,像是赶路客人。
姚宝樱在二人擦肩之际,向那骑马人打听:“这位壮士,你可知最近的山神庙在哪里?”
风尘仆仆的路人蒙在斗篷下,什么也看不清。他手中马鞭抬了抬,朝身后偏右的方向指了指。
姚宝樱松口气:“多谢。”
御马走了二十来步,姚宝樱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在这个时节、这种战争下赶夜路的人?
她猛然扭头——
正好,那赶路的斗篷客人,也勒马回头。
看他握着马缰的控马动作,他看完这一眼后,仍会继续赶自己的夜路。
狐裘扬风,看到少女回头,他像被蛰了一下,快速收回目光。
正好风雪吹来,天地昏暗,料定对方也看不太清。他拢住自己的裘衫,想掉头时,却再一次忍不住朝那骑马少女看一眼。
马背上的少女背脊挺直,坐姿昂然,飞雪淋上她的眉眼。
她眼神冰冷、微有怒意,却一动一动。
大有他若这般走了、她也不会阻拦,当做谁也不认识谁、谁也没认出谁的意思。
……张文澜在马背上坐了半晌,到底下了马,朝她走来——
“樱桃,许久不见。”
姚宝樱连马都不下,朝天大大地“哈”一声:
“这位着急赶路的客人,我们认识吗?
“我不是‘姚女侠’吗?我那狼心狗肺的旧情郎,不是抛弃我了吗?我几时又成了‘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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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属于张二和宝樱的‘风雪山神庙’梗哈哈
第158章 损德招灾都不管6
姚宝樱觉得自己要气爆炸了。
她真是欠了张文澜,自和他相识,总因为他的时不时发疯被他牵制。
时至今日,她如何还不明白张文澜在大明山绑架赵舜那一出所为目的?
正如她容师兄所说,她江湖经验欠缺,但朝政经验,硬生生被张文澜拔苗助长,拔出了好些分悟性。
囚禁“十二夜”中三位长辈、大明山绑架赵舜、汴京文公谋反、天下兵马北上勤王却绕汴京而不入……如今南周混乱,北周朝局不稳,霍丘与北周的战场再生变数,云州炙手可热,这不全是她那个疯癫的情郎搞出来的吗?
哪怕姚宝樱现在还不知道长青身上发生的事、即将发生的事,云州若明日就沦陷,她也毫不意外这是张文澜的手笔。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落而满盘活。
张文澜在谋计、定策这种事上,真的是玩出花,玩出新故事,玩得全天下人被他和他那个娘耍得团团转。然而除此之外呢?姚宝樱如何看待他呢?
她如何看他的大明山决裂、绑架她的朋友、她下水救他、他却依然走了……这种种事件呢?
她又如何看待“他走就走了,如今他回来救人,偏偏一副没打算与她相见的样子。他犹犹豫豫躲在一个破庙中、看上去随时打算离开”的行为呢?
她就不应该管长松借马,跑十里地来找人。
眼下,姚宝樱认清这个披着狐裘的赶路客人是张文澜后,她勒着马缰,真的掉头就打算回去战场了。
人家不想和她重逢,她上赶着追了一次又一次做什么?她心性虽好,却也不做掉价的事。
但是比较倒霉,姚宝樱勒着马缰让马掉头时,马蹄陷入地上一个小土坑,半天没拔出来。她气得一掌拍下马屁,身下马受惊,扬蹄要奔,站在下面的郎君眼疾手快,竟然用手拽住她的裙角。
张文澜:“我错了。”
姚宝樱:“……”
他不要命地拦在她的马前,姚女侠最近杀的人够多了,她暂时还不想自己的马发狂之下,一脚踹死他。
狂躁的马匹被姚宝樱精湛的马术控住,身下马安静下来,姚宝樱后脊也出了一层细汗。
但她不表露出来,低头震怒看这个拦马的人。
张文澜正掀眸看她。
或者说,他已经看了很久。
荒山野岭里,青年郎君瘦如劲竹,修如玉树。他白衫黑革,裘衣委地,看人时,露出山魈野狐一样湿润纯净的眼波,不远处的火光划过他眼。
除了脸色过白、颜色憔悴,他的眼睛真的很动人,再加上长睫朱唇,面容隽秀……姚宝樱失神一瞬,那下方的郎君已经牵过她的马缰,打断了她转身走的动作。
张文澜轻声:“我起初没有认出你,并非故意。”
姚宝樱对这种睁眼说瞎话行为的反应,是板着脸、朝天甩了个白眼。
张二郎无视她的白眼,从容淡泊:“你想去哪里?天下雪了,夜路不好走,我建议你跟着我回山神庙躲躲雪。我分了将近两万兵马去救鸣呶,这只军队也打算送给她,护她平安回汴京……你不用回去,我可以保证鸣呶的平安。”
姚宝樱放下了一半心。
是呀,她想回去,本也是担心那边局势仍没有改变。但阿澜公子实在蕙质兰心,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姚宝樱冷冷垂眸,看着他。
树梢飘雪簌簌,纷扬间,他的睫毛上沾着些雪粒,面孔被雪光照得半明半暗。在昏夜光下,有一种惊魂摄魄的
艳色。
张文澜又喃喃自语:“长松那些侍卫,跟着军官们,会一直和鸣呶在一起。我暂时将这些手下全部派给鸣呶,我身边便没有任何一个人手了。荒山野岭,只有我一人在这里。若是有野兽或者恶徒鬼迷心窍,我命丧于此,也无人知晓。”
姚宝樱:“……”
张文澜给她加了最后一重码:“方才,我骑马迎向你的方向,本就是担心战局,想去看一看。我没打算彻底放弃,也没打算与你死生不复相见。我没有狠到那个地步,也不想错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