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后背抵在桌沿,上半身后仰,于方寸之间被迫仰视敛睫看她的男人,他身上淡淡的熏香盈于鼻尖,从他水墨画一般的瞳孔中依稀可见自己的身影。
凉凉的风从没掩好的窗子吹进来,云裳偏过头,朝窗外望了一眼,脑袋里清醒了些,似乎是意识到这样的感觉过于暧昧,云裳垂眸,“奴不敢。”
她凑上前的时候,他疑心她别有用心,因此从不入局,待到她严守本分,进退有度,他又觉得哪哪都不爽快。
毕竟在这由他掌握的世界里,万人万事在他眼里都是死水一潭,唯有这小丫头蓄意勾引的样子在他心中掀起了那么一丝的涟漪。
所以她来招惹他的时候,他允了。
若是旁人,早就打死了拖下去,还敢这般放肆。
褚霁沉默片刻,忽然轻嗤一声,似乎烦躁于看到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站直身子,神色晦暗不明,“退下吧。”
云裳只做不知他的那点子不悦,顺从地行礼后,正打算恭谨地退出屋外,手上的丝带却霎时脱落,另一端缠在褚霁的指尖。
能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发红的手背上,凉飕飕的,云裳有些别扭地想把手往后缩,却被男人一把握住纤细的手腕,“躲什么?本王有这么可怕?”
“偶尔。”
一阵沉默。
云裳突然想笑,刚想垂头忍笑,下巴却突然被男人抬起,无处遁形的笑意就这样凝滞在唇角。
“二小姐很爱笑?”
阴鸷的眼神凉凉地在她面上扫过,没有停留,却像是苍鹭拂过水面抑制不住地漾起涟漪。
云裳立刻端正表情,敛眸,“不敢。”
回到正厅后,云裳立在楼梯三四阶的地方,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的掌心摊开,正中躺着一个漆黑的小瓷罐,是方才褚霁随手丢给自己的。
她将小瓷罐拧开,闻了闻里面雪白的膏脂,带着草药的清香。
云裳依稀感觉到,有些东西正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撒缰狂奔而去,可她却并不排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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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中招了,最近流感好严重,现在就是一整个头昏脑胀,读者宝宝们千万要注意身体,爱你们。
第21章 诸事不宜
暮春的寒意将散未散,连日的雷雨却一阵一阵下个没完,整个岭南都笼罩在春寒之下,街巷那点初初冒头的嫩芽,都好似活得艰难。
度辽将军齐信患上湿疮,原本预备启程的日子一拖再拖。
官驿请来的大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蓄着长须,背着药箱,抖落一纸伞的雨水,跟随一脸愁容的侍从上楼。
大堂三五成群饮酒划拳的士兵们抬头,咂巴了下嘴,“将军的湿疮还不见好?”
“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希望这次管点用,若再拖下去,圣上该责问了。”
幸运的是,官驿新请的这位大夫有点本事,日日来给齐将军敷草药,连汤药都不用吃,那湿疮却眼见着好了起来。
齐信大喜,赏金。
那大夫临走前最后给他敷了一贴草药,拿了赏金,飘飘然地消失在雨幕中。
待到午后,雨水渐渐淅沥起来,直至慢慢停下,齐信命兵从们整顿行囊,预备启程。
若是此时上路,还赶得及皇上设宴群臣,再拖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兵从们也一扫颓靡之气,整日待在这小驿站里,都快憋出病来了,还是回京城好,去平康里找几个美人喝喝美酒赏赏风景,才不算辜负了这等春色。
没想到马车刚行出五里路,齐信就脸色青白,双唇黑紫,两股战战,狼狈地滚下马车蹲在路边狂吐不止。
“快!回驿站!请大夫!”侍从大喊。
于是车队又调转车头,回了驿站。
刘叔一看便知这是中了毒,忙叫人去官驿找那个长须大夫,没想到早已人去楼空,几人方知中了计。
及至驿站,齐信已经昏昏沉沉,口不能言,只赖着人架到榻上去。
大伙连忙又找来一个赤脚大夫,一帖猛药下去齐将军才渐渐转醒过来。
刘叔是齐信身边的家仆,平日里说话也算管用,没想到刚提议要给皇上去信说明病体抱恙耽搁行程,却被齐信拦住了,连带着嘴里的药也咳了出来,“咳咳咳......万、万不可!”
刘叔连忙拍背,让侍女拿巾帕擦去将军挂在胡须上的药汁,“大夫说了,将军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宜路途奔波,否则只会伤及根本,不若去信给皇上说明实情,待康复后再启程入宫请罪。”
“糊涂!咳咳咳......我是边将,手里又握有兵权,本就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如今将近致仕之年,若是让皇上觉着我年老多病,必定会寻个由头职收回兵权。”齐信半靠在床头,叹了口气,“我只休息两日,咱们就启程,虽然耽搁些时日,但也还能够解释。”
刘叔劝道:“就是收了兵权又如何,将军威重,公子也少年英才,必能承继将军衣钵。将军近来身子衰败得快,更不该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
“不必再劝了。”齐信摆摆手,像是一瞬间又老了几岁,“若是兵权被收,你以为冀州的那些老畜生能放过齐家?”
“......”刘叔见将军心意已定,只好退下。
*
金砖玉砌,红墙雕梁,御书房内,鎏金卷耳瑞兽香炉的事兽嘴顶盖之上,静静地泛着乳白色的烟雾,丝丝袅袅,不绝如缕。
“皇上可是在为齐将军之事烦心?”洪通海在皇上身边做了几十年贴身太监,揣摩皇上的心思比自个吃饭睡觉还熟练,“皇上操心国事,也别忽略了身子。”
伏案看折子的晋元帝将奏疏往前一丢,盘着手中的翡翠珠串,神色不郁,“齐信迟了几日了?连个准信都没有,难不成还要朕和文武百官专等他一人不成?”
洪通海附和几声,转身递上一盏白玉盖碗,“天大的事也大不过龙体康健啊,不只是奴才挂心,娘娘们也挂心,方才荣嫔亲自送来了这碗参麦汤,说是红参与麦冬所制,最能补气安神,皇上您用些。”
晋元帝接过玉勺,用了大半碗,“荣嫔有心了,你明日亲自将造办处新做的那盆画珐琅蜜蜡佛手盆景给她送去。”
“奴才领命。”洪通海将玉碗撤去,乐呵呵地说道:“谢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像荣嫔这样聪慧伶俐的女儿竟然有七个。”
晋元帝接过巾帕擦擦嘴,帕子轻飘飘地落到托盘上,“然儿年轻、漂亮,又一向侍奉勤
勉,虽偶有骄纵,朕也愿意纵着她些。”
“是.......荣嫔自然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得皇上的宠了。”洪通海眼睛转了下,该说正事了,“皇上,钦天监正使梁大人正在殿外候着,说是有要事禀告。”
“梁玄?”晋元帝站起身,走到高座之上,“传进来吧。”
得召后,梁玄低着头稳步入内,一撩官服跪下,“微臣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怎么突然过来了?”晋元帝闭眼扶额,神色倦怠,他现在越发觉得精力不如从前,尤其是到了暮春,总爱犯困。
梁玄深吸一口气,“回皇上,钦天监这几日观测星象,发现荧惑之星入太微之象日盛......这可不是好兆头。”
晋元帝坐直身子,神情凝重,“你说的可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朕先摘了你的脑袋。”
梁玄结结实实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微臣不敢。”
“行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晋元帝疲惫地摆了摆手。
梁玄离开后,洪通海贴心地站在晋元帝身后,替其按揉太阳穴,“陛下不必太过忧虑,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何来什么荧惑之星?钦天监这些官员总是爱大惊小怪些。”
“呵,这可未必。”晋元帝冷沉着脸,“眼下边官都已入京,唯有齐信在路上一拖再拖,这荧惑之星保不准就是他。”
洪通海连忙道:“皇上息怒,齐大人年事已高,岭南道又偏僻难行,兴许是因着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在路上耽搁了。”
“呵,不得已,你自个看看两日前风宪官所呈折子。”晋元帝从堆积如山的奏章里抽出一本摔到洪通海面前,脸色难看。
洪通海这下头也不敢按了,立刻跪倒在阶下,“皇上恕罪,奴才怎配看这些折子?奴才也只是想着齐将军向来本分,戍边多年也不曾生出什么事端......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巴掌一下一下地落在他那皮糙肉厚的脸上,劲道之大,竟也当即浮现起一块红巴掌印,“奴才有罪,不该妄议......”
晋元帝闭眼靠着,只当作没听见,但细看仍可发现他眉头微皱,又是几下过后,他才出了声,“行了,小惩大戒也就是了,你从朕登基起便一直在身边服侍,说话做事自然该比旁人多个心眼。”
洪通海感激涕零,放下手连连磕头,眼里蓄满泪花,“奴才谢皇上提点。”
话毕,仍是跪着不敢起身,他和朝官走得近,皇上是看在眼里的,借齐将军这事在敲打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