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歆珠起身行礼,“臣女不过是班门弄斧,能以拙诗博公主一笑已是荣幸,怎还能讨赏?不过......”
“不过什么?”
谢歆珠的眼神闪了闪,语速加快,“曾经的春坊头牌云裳姑娘今日亦在席中,听闻其诗书舞乐无一不通,极富才情,不若就让云裳姑娘也吟诗一首给殿下助助兴?”
临水轩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贵女们大多偷摸着打量褚韫的脸色,这个舞姬能出现在这,定是得了长公主的许可,但谁也摸不清殿下对她的态度,盲目开口可能会把自个搭进去。
突然被点名的云裳抬起头,正对上谢歆珠的目光,挑衅中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她移开眼神,起身行礼,“蒙殿下不弃,民女愿赋诗一首为殿下助兴。”
褚韫知道这丫头是阿霁的心上人,因此特意邀来宴会好掌掌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铁树开了花。
容色出众自是不必多说,单就这份体面坦然就十分得她的欢心,作的诗如何倒在其次了,她温和道:“云姑娘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云裳颔首沉吟片刻,笑道:“半亩方塘贮月柔,藕丝犹系旧时舟。红衣褪尽香偏冷,一寸冰心在玉瓯。”
“好个‘藕丝犹系旧时舟’!”长公主抚掌称赞,“短短数句灵气逼人,倒让本宫想起年幼时随先帝南巡所见之景,甚好。”
谢歆珠本想让云裳当众出丑,自惭形秽
,结果反倒叫她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诗词的好坏她品不出来,长公主的夸赞她自然也是不敢顶撞的,只能暂且作罢。
褚韫微微坐直身子,“莲也赏了,诗也作了,本宫也就不拘着你们了,省得日后嫌本宫的宴会无趣,都不肯来了。”
众人笑道不敢,拜礼后起身到外头闲逛去了。
刚出临水轩,云裳就被谢歆珠拦住,“不过是卖弄几句诗词罢了,劝你别得意,长公主身份尊贵,岂会当真看重你一介舞姬?”
“看中与否岂是你我能决定的?谢姑娘有兴致在这为难我,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姐姐吧。”云裳不卑不亢,说完就要错身而过。
谢歆珠没想到云裳的态度那么强硬,小小舞姬越发忘记尊卑贵贱,继而嘲讽道:“你不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攀上了汝阴王才敢这么和我说话,要是没有他给你撑腰,你以为你是谁,烟花之地的贱籍女子罢了,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
“别以为大伙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勾搭上王爷的,说句不中听的,你不就是靠□□的吗?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王爷又能钟情你多久?”她眼神蔑视地在云裳身上扫来扫去,“有朝一日王爷厌弃了你,你就什么也不是。”
李云裳并不生气,反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你说的对......”
“云姑娘请留步。”褚韫身边的嬷嬷在身后唤道,肃然地看了谢歆珠一眼,打断了谢歆珠的剑拔弩张,“请随奴婢来。”
云裳随嬷嬷绕过几道屏风与垂地纱帐入了内室,室内盈着缕缕檀香,褚韫神色柔和地端坐于上首,恍惚竟似古画里的美人,“赐座。”
侍女很快上了一壶茶,褚韫给自己的茶盏也添满,“喝口茶,不必拘束,阿霁这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喜欢你,本宫就喜欢你。”
“民女不敢攀附王爷。”云裳轻轻啜了口茶,入口清香,是上等的佳茗。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本宫召你入内不只是为了阿霁。”褚韫顿了顿,开门见山道:“你今日送的礼本宫看了,那枚玉佩出自齐老之手,如何会在你那?”
齐老是指已故的书画雕刻大家齐宣,他出身翰墨之家,虽算不上煊赫,可上至先帝、下至百官都对其技艺颇为推崇,褚韫也不例外,但最令她在意的是,李廷的发妻,也是她的旧交齐宛白就是齐宣的小女儿。
十年前李家出事的时候,褚韫正游至南郡,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西京已变了天,权势滔天的太尉被灭了门,无一人幸存。
褚韫尚在出神,就听眼前的女子温声解释道:“这是我娘亲给我的,原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但也算民女最珍视之物,还望殿下不嫌弃。”
“你娘亲?”褚韫突然坐直身子,屏退侍婢后将手里的茶盏落回桌上,细细端详女子片刻后惊道:“你娘亲可姓齐?”
云裳沉默片刻,她不确定这步棋走得对不对,万一错了就是万丈深渊,因此语气有点发颤:“是。”
她缓声补充道:“民女李沅芷见过长公主殿下。”
“你是阿芷?”褚韫不由自主地起身,下到面前亲手将她扶起,“快起来,这么多年你受苦了,阿霁这孩子必定也是知道的,怎么也不同本宫说一声......”
话刚出口,她就笑了笑,似在笑自己糊涂,“这事的确得谨慎些,若让有心人知道了,只怕是滔天之祸。”
云裳颔首,“云裳铤而走险,一是因为王爷说殿下您是可以亲近信任之人,二是因为娘亲也将殿下视作闺中密友,若是殿下要抓我我也认了。”
“莫要多想。”她拉过云裳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放心,李廷是什么人本宫心中有数,此事尚有未明之处,若你需要本宫相助尽管开口。”
“云裳先谢过殿下,能得王爷相帮已是万幸,怎好再劳烦殿下。”云裳真心实意道。
褚韫本就对其颇有好感,此时见她落落大方、宠辱不惊心中更添了几分喜欢,“日后本宫会在西京久住,长公主府离汝阴王府不算远,你若得空便常来找本宫说说话,省得本宫寂寞。”
云裳刚应下,就听外头传来声音,褚韫脸上的笑容又大了几分。
“姑姑与这小丫头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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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更新啦!!前两天生病了呜呜这破天气,宝宝们久等了
第58章 公主赐
男人进来的时候像是有一阵冷风一同卷了进来,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云裳的身侧,手随意地搭在黄花梨椅背上,站着的姿态如青竹挺立,“姑姑好兴致。”
褚韫佯怒道:“昨日召你入府,一日过去也没见着人,今日这小姑娘在,你便巴巴地赶过来,真是白费了本宫这么多年的苦心。”
褚霁虽还是面无表情,但云裳明显能感觉到在长公主面前他是松弛的,气场亦是柔和的,“姑姑这话可就冤了侄儿了,为了让姑姑开心,侄儿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来了珍宝。”
鸣渊立刻上前递上一紫檀匣,褚韫伸手接过,还未打开便不由称奇,这匣子的木纹竟似百千朵莲花次第绽放。
匣纽做成螭龙含珠状,那龙睛是两粒品质上乘的水玉。
更妙是匣子内衬的月白云锦织着芙蕖纹样,却不用银线而取蚕丝,贵气逼人。
匣子正中心放着一枚不过寸余的山核桃,粗看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核桃,褚韫纳闷地抬起头,鸣渊就递来一个透镜。
她伸手接过,对着那枚山核桃一看,便见日光透过窗格恰好落在核桃凹凸处,竟显出《江雪垂钓图》的轮廓。
“这是什么雕法,竟能将如此大气磅礴的名作悉数刻于小小的核桃之上。”褚韫惊讶道,“本宫还从未见过这般手艺。”
褚霁没有作声,云裳心领神会,知晓他是让自己表现,柔声道:“这是汴安最为精微奇绝的微雕技艺,以刀代笔,将整幅画作缩在核桃天然纹路间,化腐朽为神奇,素有‘芥子纳须弥’之美誉,需借助透镜方能窥见全貌,非心静如止水者不可为。”
褚韫凑近一看,只见那弧顶为箬竹船篷,中部凿空成舱,八扇雕花小窗玲珑剔透,开阖间可见舱内人物对坐,须眉毕现。
人物刻画尤显功力,老翁头戴斗笠,闭目垂钓,衣褶随风欲动,全凭技法赋予其神韵。
舱外船工、童子、炉壶、楫桨等物,则以浅浮雕勾画细节,炉上纹路、壶嘴弧度纤毫可辨,甚至船底题刻“汴安冬雪”等篆字细若蚊足,也笔锋遒劲,足见其微刻刀法已臻化境。
此般鬼斧神工,全仰赖匠人对手中刻刀的绝对掌控。
“现今尚无显微之技,匠人全凭指尖感知运刀轻重,以金刚石刃尖破核桃硬壳,先削粗坯定舟形,再逐层镂空雕窗棂,继而以纤如发丝的刃尖勾勒人物眉眼、篆字钩画。尤为震撼者,是核舟通体无一赘笔。”云裳娓娓道来,她从前在春坊时所伴皆是位高权重者,对这些精巧技艺和宝物自然耳熟能详。
褚韫将核桃放回匣子中,看向云裳的眼里带着笑意,“你倒是十分内行。”
云裳垂下头,稍显失落,“不过是这么些年常见常听故略知一二罢了......”
褚韫微微一愣,自是知道这丫头这么多年是在哪听在哪见,心中生出几分疼惜,忙转移话题,“这礼很是称心,本宫就收下了。既然过来了,就和云裳留下来用膳后再走吧。”
褚霁看了云裳一眼,从善如流地拒绝,“不了,侄儿找二小姐还有事,就不留在这搅吵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