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长大后,娘亲也并没有遣走冯氏,而是让她一直在身边伺候,说是用习惯了,更为妥帖。
冯如兰生得面团一样和气的圆脸,眼角细纹柔和上扬,总含着三分笑意,看着就是个憨厚老实的。
府里小丫头们私下嚼舌,说冯氏梳头匣子里的银制茉莉簪子还是老太爷在时赏的,根本不舍得拿出来戴,二十年过去仍锃亮如新。
她平日里也总爱穿件半新不旧的靛青比甲,袖口磨出毛边也不肯换,倒把月钱尽数拿去给云裳买些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
云裳在始龀之年生了场大病,一向活泼的小姑娘蔫蔫的,躺了半月也不见好,夜里些微咳嗽两声,就能将冯氏紧张得不得了,连夜冒雪去郊外的城隍庙供灯,保佑二小姐能够快一些好起来,次日又亲自守着药罐煨川贝枇杷膏,整夜整日都没合眼。
后来,李廷入狱之后,冯氏以回乡养老为由离了府,大难临头各自飞,娘亲没有阻拦,云裳也再也不曾见过冯氏。
“冯氏并非这样心狠手辣之人……”这样的人若是李家的内贼,云裳还真不知到底有谁可以相信。
褚霁接道:“是她自个来官府认的罪,承认自己给李夫人下药,致其日渐体虚,缠绵病榻。就连你爹屋子内的通敌铁证也少不了她的手笔。”
云裳上前一步,语速加快,“她如今人在何处?”
“已被关入牢中。”褚霁顿了一下,“本王知你想亲口问出真相,已将人带出来了。”
“当真?劫囚可是大罪啊王爷。”云裳打趣。
褚霁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那牢地远比诏狱更加污秽肮脏,本王直觉此事有异,便安排将人接出来,晚些是要还回去的。”
他边说边领着云裳来到不远的一处院落,门口有两名侍卫把守。
没过多久,一辆低调的马车驶了进来,云裳的心立刻提起,呼吸之间,从马车里弯腰屈背走出来一位两鬓夹着银丝的妇人。
她穿着粗布麻衣,头发随意挽成个髻,松散地垂在脑后,由于不施脂粉,显得更加憔悴不堪。
冯如兰停在云裳身前,张了张嘴,眼中闪烁着泪光,泪光下是难以掩盖的复杂情绪。
“二小姐。”她轻声唤道,语调轻柔得像羽毛拂过耳边。
云裳身形微动,却未曾迈步,毕竟冯氏仍有可能是罪魁祸首。
冯如兰见状,叹息了一声,“二小姐,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的娘亲,你怨恨我是应当的。"
说罢,她跪倒在云裳脚下。
云裳后退一步,面色平静,“至今为止,我还是不相信你会做出伤害娘亲,伤害爹爹,伤害李家的事情来,如果不是你做的为何要认罪?”
“......辜负姑娘信重,事情确实是我所为,”冯氏抬眸,带着哀恸和歉疚的眼神凝在云裳面上,复又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二小姐,我有难言之隐......我......有苦衷啊。"
“苦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云裳嗤笑了一声。
“二小姐可还记得浩儿?”提到这个名字,冯氏的眼眶瞬间通红。
云裳生出些许印象,是个名为徐浩的男童,冯氏年纪很大才生下这个孩子,因此对这个独子宝贝得不得了,时常会带着他到府里和几位小主子玩耍。
徐浩胆子小,虽然有些怯怯的,但很是懂事乖巧。他性格腼腆,从不敢主动同千尊万贵的二小姐说话,总是乖巧地站在冯氏身后,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巴着,满目期盼地盯着她,想要和他们一起玩耍。
“浩儿还是个孩子啊,他们却那般折磨他……”说着,冯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浩儿是我唯一的骨肉,我如何舍得让他受罪?”
冯氏抽泣着继续道,“那些人逼我......我若不按照他们说的做,他们就要砍了浩儿的四肢将其做成人彘啊。"
云裳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她不由得想到了李汉鼎的断掌,将一个孩童做成人彘,手段残忍至此,除开康化不做他想。
“你身为人母,救子心切,便要我娘亲,要李家上上下下万劫不复?”云裳的语气冷漠。
冯氏猛地抬起头,望向云裳,涕泪横流,“我......我是被逼无奈......"
云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告诉我他们是谁?”
冯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每次出现都蒙面夜行,只告诉我该做什么,每次来的人还不同。”
云裳紧握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不仅害死了李家,还助纣为虐,让那些禽兽害死了更多无辜的人。”
冯氏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当时只想救我的浩儿,没有考虑那么多……是我对不住夫人.......”
云裳无动于衷,从前对待冯氏这个乳母的依恋温存都化作了痛心和怒火,“你现在的忏悔换不回我娘亲的命,换不回我爹的命,也换不回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命。”
她不看冯氏,将目光移向旁边的褚霁,“王爷可能查到徐浩的下落?”
褚霁还没开口,冯如兰就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云裳的裙角,哀求道:“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这等蠢事……我只求二小姐能放过浩儿,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云裳低头看着她,眼中寒芒闪烁,如同冰刃般刺入冯如兰的心中,“徐浩是无辜的,我们李家有谁是罪有应得?”
冯如兰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我愿意以死谢罪,求你不要去找浩儿.....”
云裳冷冷一笑,声音如寒风刮过枯枝,“你以为死就能抵偿一切吗?你想听听李家几百口人是怎么死的吗?他们在烈火浓烟中惨叫,在官兵的刀剑下挣扎,午夜梦回之时,你可曾听到他们的呼救?”
冯如兰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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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开饭啦开饭啦!![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60章 借刀杀人
云裳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冯如兰的心上。
“你知道康化是什么人吗?”她冷笑着,“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这样的人你也敢合作,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冯氏倒是不笨,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也会伤害浩儿?”她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云裳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觉得呢?他们杀人不眨眼,手段阴毒,无所不用其极,何况是你这个弃子的儿子?”
冯如兰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身体摇摇欲坠,像是被狂风摧折的芦苇,“那我……我能做什么?”她的声音低哑,近乎自言自语。
云裳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但很快被冷漠取代,“你只有一个选择——跟我合作,我会让人保住徐浩。”
冯如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云裳取出一卷卷轴递给她:“你先看看这个,这些是受李家牵连而死的无辜之人,不包括李府上上下下百口人。”
冯如兰接过卷轴,展开的时候双手有些发抖,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她的脸色再次苍白,喃喃道:“这些……这些都是......当真有这么多人因此而死去?”
云裳冷笑道:“自然是真的,康化和方商背后作恶多端,你以为他会对你们母子仁慈?恐怕你已成了他们的弃子,只待时机除去,你也就罢了,你想徐浩也同这些人一般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冯如兰心中一阵后怕,握紧了手中的卷轴,“我、我该怎么做?去官府告发他们吗?”
“官府?”云裳讽刺道:“官府之中暗线无处不在,若是找官府有用,这些枉死的人还会无处洗冤吗?”
“明日午时,你将此信送至城东清风楼,自会有人接应你,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只要带到清风楼就可以吗?”冯如兰疑惑地看着她:“就这么简单?”
云裳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就这么简单,切记,务必小心行事,莫要引人注目。”
冯如兰接过密信,郑重其事地收入怀中:“你放心,我一定办好,只要……”
“待事成之后,徐浩便可安然无恙,远离这纷争之地。”
冯如兰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褚霁上前一步,“你想要她的命?官府那本王可就得找个由头应付过去。”
云裳侧眸,“王爷当真敏锐。”
“你已让本王为你和二哥牵线搭桥,根本没有必要让冯氏跑这趟,去送什么密信。康化的人在暗中探查,发现冯氏为你鞍前马后,自然会生出斩草除根的心思,她活不了。”
“这是她应得的,至于徐浩,我会让人将他送出西京,答应她的我会做到。”
褚霁顿了一下,“其实比较让本王讶异的是,你会想到与二哥合作。”
晋元帝龙生五子一女,二皇子褚温最是不受宠,几乎隐世,极少现身,其生母赫连婕妤因被淳嫔陷害,在他年幼时便在冷宫中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