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化身体微微前倾,“老夫膝下有一小女,年已及笄,容貌虽不敢称绝色,但也算娇艳,幼承庭训,蕙质兰心,且通书史,明大义,实为女中秀才,堪配王府。老夫想着,若能借此机会,让她有幸侍奉王爷左右,或许能稍稍弥补先前那些许不愉快,亦是她的造化。”
徐昊闻言,心中着实一惊。
康化这老贼,竟舍得将宝贝得不得了的嫡次女当作筹码投出来,分明是被逼到了绝处,意图借联姻来缓和关系,甚至妄图在汝阴王身边安插耳目。
又想想自身,谁又不是这般,若有得选,他也不愿意叫嫣儿嫁入那虎狼之地。
他面上慢慢蓄起为难之色,沉吟道:“这…康相爱女之心,老夫岂能不知?只是陛下虽广开言路,然候选淑女众多,皆是高门贵媛,才德兼备,老夫纵有此心,怕也是耳边风罢了,难以左右陛下与王爷的想法......”
康化似早已料到他会推脱,饮尽杯中的茶水后,拍了拍手,随从立刻抬进一楠木箱子。
徐昊隐蔽地打量随从的神情,能看出这箱子应该是颇有些分量,他笑了一下,“康相这是做什么?我国公府还不差金银这点俗物。”
“徐公看看再拒绝也不迟。”康化抬了抬手,随从立即奉上一份礼单。
徐昊被康化这话勾起兴趣,目光落在那份礼单上,上面虽只寥寥数项,却件件惊人。
城西芙蓉街十间临街铺面的地契、京郊两处带温泉的皇庄地契、甚至还有江南三处年年丰产的桑园……这份薄礼,其价值已远超寻常金银珠玉,这些利润可是源源不断的。
徐昊心念电转,瞬间权衡利弊,他本不欲让康化插手此事,更不愿让其女抢了嫣儿的风头,但此刻康化亲自上门,给出的价码丰厚得惊人,几乎无法拒绝。
他故作沉吟,手指在那份沉甸甸的礼单上轻轻敲击,仿佛内心经历激烈挣扎,最终才缓缓叹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唉,罢了罢了,老夫便拼着这张老脸,在陛下面前尽力一试,只是天意难测,圣心独断,最终能否如愿,老夫实在不敢担保。”
康化闻言,脸上笑容加深,拱手郑重一揖:“有国公爷此言,老夫便感激不尽。”
打发走了康化,王氏从屏风后走出,看着桌上的楠木箱子,有些心动,“老爷,当真要帮右相吗?”
徐昊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轻哼一声,“想借老夫的梯子登天?只怕他女儿没这个福分。”
“老爷的意思是.....不帮?”王氏疑问道。
“帮也不帮,这份厚礼我收下了,他女儿的名字,我自会添上,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听闻康相这位千金,自幼体弱多病,似乎命格上也有些妨碍,若是入了王府,只怕非但其自身无福消受,更恐于王爷安康有碍啊。”
王氏聪慧,立时便明白了主家的意图,“老爷这手果真是妙,天家之事,关乎国运,岂能不慎之又慎?命理玄学之事,虽看似虚无缥缈,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真有妨碍,确是不宜入选。”
-----------------------
作者有话说:多多投喂!!留言!!宝宝们要是喜欢的话,明天再来一章!
第76章 裕国公薨
“正是此理。”徐昊颔首,“兹事体大,陛下如何会将这样的不祥之人放在汝阴王身边?”
果真不过三两日工夫,西京城那些隐秘的角落里,便开始悄然流淌起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语。
先是有人在青石道观外,听得那跛足道人醉醺醺地对着几个香客感慨:“贵气太重,也非福分,须得命格足够硬朗方能承受,否则反是催命符啊……”
有好奇之人追问,他便语焉不详地摇头晃脑,不再多言。
接着,便有人在某些勋贵家眷的聚会中,隐约听到窃窃私语:“听闻康相家那位千金,模样是极好的,只是听说虽富贵却带煞,于夫宫略有妨碍……”
言者往往欲言又止,听者则心领神会,露出惊讶又了然的神情。
流言如同初春的苔藓,在不见阳光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蔓延,虽不显山露水,却不知不觉地扩散开来。
内容无非是康小姐命格奇异,虽显贵却带孤煞,非寻常人所能匹配,若强行配予贵婿,恐于双方皆有不虞。
这风很快便通过平龙使那无孔不入的耳目,吹到了右相康化的耳中。
起初他并未十分在意,只当是寻常妒忌之言,直至心腹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说流言愈传愈烈,甚至惊动
了宫里的贵人,且这流言极有可能是裕国公授意人传出来的。
徐昊刚收了他的重礼,岂会转身就捅他刀子?
但不查清楚他一股火气无处发泄,康化立刻动用了平龙使,严令彻查流言源头。
那些散布流言的闲汉、百姓、乃至多嘴的仆役,在平龙使的阴狠手段下,很快便撑不住了,口中吐出的线索竟都不约而同地地指向了裕国公府。
当那份写满讯问细节与推断的密报被战战兢兢地呈到康化案头时,他正在用一盏参茶,只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茶盏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
徐昊这老匹夫,竟是如此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一面收下他的重礼,满口答应;一面却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想要彻底断送他女儿的前程,更要让他康化成为汴京的笑柄!
“好…好一个裕国公徐昊!”康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猛地将手中那盏价值不菲的官窑瓷杯狠狠掼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温热的参茶和瓷片四溅开来,溅湿了他华贵的锦靴。
他一生算计旁人,何曾吃过这样大的哑巴亏?竟被徐昊当作蠢货戏耍!区区一个裕国公就把心眼耍到他的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不讲情面。
*
今日是裕国公代天巡守之日,自先帝时起,便有此传统,有臣子贵族忠心侍君、替君祈福之意。
天色从一大清早便晦暗不明,灰沉沉的云霭压得很低,黏湿的风贴着地面卷过,眼瞅着像要落大雨的样子。
徐昊一身国公常服,面色沉郁地踏出府门,预备前往西郊代天子行巡查之礼。
连日来的心神不宁与隐约的不祥预感,如同这天气般笼罩着他,心口沉甸甸的,却不知是何缘由。
老管家趋前一步,脸上带着忧色:“老爷,瞧着这天色恐要落雨,山路必然难行,是否给宫内递个帖子说明缘由,改期再去?”
徐昊抬眼望了望昏沉的天幕,眉头紧锁,最终却摇了摇头:“陛下亲派的差事,岂能因风雨推迟?仪仗从简,早些动身便是。”
他心中自有计较,近日朝局微妙,陛下对自己早已非从前那般全然信任,若是这时候还有负皇命,岂不是授人以柄。
仆从扭他不过,只能按例将车队准备妥当。
只不过比起往日国公出行的煊赫,今日的仪仗确算得上简素:一辆青盖帷幔的双辕马车,前后各四名骑卫,再加上几名步行护卫与随行小厮,便是全部。
徐昊由婢女搀扶着登上马车,车厢内熟悉的沉水香也未能让他紧绷的心神松弛半分。
“自今晨起,老爷便一直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随侍的婢女忧切地望着他。
徐昊闭目,自个揉了揉太阳穴,“无事,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你煮杯热茶给我提提神。”
“是。”
马车徐徐驶出西京城门,穿过几个不算热闹的庄镇,驶入愈发荒凉清冷的郊野。
晃晃悠悠就走了大半日,越是向西,天色越发阴沉。
道路两旁的山色变得浓重深黛,暴雨砸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湿冷的山风钻入车帘,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
护卫们皆提高了警惕,手不自觉按在刀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山崖和密林。
车夫更是全神贯注,小心驾驭着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的辕马。
行至鹰愁涧,险峻之势扑面而来,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陡崖,怪石嶙峋,时有零碎石子簌簌滚落;另一侧则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幽涧,涧水奔腾咆哮之声如同闷雷,自下方阵阵传来,撞击着人的耳鼓。
山路在此变得极为狭窄,便是视线晴好之时,都得小心翼翼,而何况是这样的暴雨之日。
护卫首领策马靠近车厢,低声道:“国公爷,前面是鹰愁涧最险处,您坐稳了。”
徐昊在车内“嗯”了一声,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他下意识地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崖高涧深,雨落不断,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攫住了他,让他难以呼吸。
“老爷,可是有何不妥?”婢女也上前查看,可目所能及也只有外面不可测的一片漆黑。
徐昊犹豫着撤下撩开帘子的手,退回座位上,“许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