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薛承叩首,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也没有半分迟疑。
他不需要知道前因后果,只需要明确陛下需要他做什么。
“边关局势瞬息万变,还可能牵涉到汝阴王的安危,一定要快,朕要的不是捕风捉影,而是铁证如山,明白吗?”
“臣,明白。”薛承再次叩首,旋即起身告退。
薛承回到位于皇城西南角戒备森严的南厂所,直接进入地下的一间密室。
室内烛光昏暗,仅有几名心腹垂手肃立,这些人个个眼神精干,气息内敛,都是南厂所的核心骨干。
薛承没有废话,直接将皇帝的口谕转化为清晰的指令:“南厂所奉陛下之命探查肃州之乱,源头在西北,根子在京城,你们兵分三路。”
“第一路,明面上走。选几个生面孔,持宫内勘合,以兵部核查军功、犒劳边军的名义,即刻出发前往肃州。秘密接触守城将领,尤其是参与换防调度的军将,详细询问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重点审讯被俘的回鹘将士,不惜代价也要撬开他们的嘴,问清楚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接头人是谁,有什么特征。”
“第二路,暗地里查。潜入京城所有可能与边境消息传递有关的环节:各大商帮,尤其是常年往来回鹘的个体商;负责军械、粮草转运的漕运、驿站;乃至宫内负责采买的部门。”
“第三路,”薛承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更冷了几分,“盯住几个人,司礼监秉笔太监洪通海,及其所有亲信、干儿子、钦天监正使梁玄还有......重华宫。”
“所有行动,绝对保密,发现任何线索,直接报我,不得让第三人知晓。”薛承最后下令,“即刻行动。”
南厂所这部庞大的秘密机器,立刻以最高效率无声地运转起来,缇骑四出,如同蛛网般撒向各个角落。
西北一路很快有了回音。
经过对守城将领的反复询问和对俘虏的连夜审讯,得到一个关键信息。
一名被俘的回鹘部将在折磨崩溃下供认,据他所知确有人向将军传递了关于肃州守军换防时间和薄弱环节的消息。
消息来源神秘,只说是贵人所指使。
西京的暗探根据这一线索,迅速缩小了排查范围,所有近期与回鹘部落有贸易往来、且有能力接触到军情的商队都被纳入监视。
很快,一家名为“隆昌”的商队浮出水面,这家商队背景复杂,东家钱老三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与内务府采办刘富贵多有来往。
又顺着刘富贵往上查,在那段时间和他有钱财来往的只有司礼监随堂太监、洪通海的干儿子之一洪进水。
洪进水原姓谢,入宫后原只是御花园洒扫的小太监,偶然讨了洪通海的欢心被留在身边学习伺候人的本事。
后来认了干爹,还特地改了姓,说是日后要给洪通海养老送终。
像太监这种无后的东西,哪怕生前权势再如何大,也害怕无人给自个养老送终,这好讨到了洪通海的心窝子上,这么多干儿子里头,待洪进水是独一份的好。
自此,洪通海的名字首次与此案明确关联,坐镇南厂所的薛承立刻下令,加大对洪通海及其所有关系网的监视,同时,对“隆昌”的钱老三实施严密控制。
抓捕钱老三的行动是在一个深夜进行的,南厂所的番子直接闯入他的屋子,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敲晕了丢进了南厂所的审讯牢里。
钱老三不过是个商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不过是拿铁刷子唬了几下就彻底吓破了胆,瘫软在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供认是刘富贵主动找上他,许以千两黄金的重利,让他将一份密封的信函,通过他往来回鹘的商队。
信的内容他确实没敢拆看,但他还记得刘富贵当时意味深长地提点他,这是宫里的主子交代的差事,办好了有无尽的好处,办砸了连命都讨不回来。
钱老三虽不知具体是哪位主子,但却知道刘富贵是进
水公公的人,进水公公又是御前太监洪通海的人,洪通海又听的是谁的命,他不敢多问。
拿到钱老三的口供,刘富贵与洪进水随即在放值时被套了头带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洪进水这个靠着洪通海关系在宫里作威作福的年轻小太监,腰杆子还是硬的,刚开始一句话也不肯说,便是拿鞭子抽,也咬着牙不吭。
薛承就坐在牢的对面,正低头翻着刘富贵的供卷,见属下审了半日不出结果,将供卷往桌上一放,“下去吧。”
“是。”
牢里只剩下洪进水和薛承。
薛承不动刑具,“洪进水,我知你不吭声是为着什么,你待洪通海倒是有几分真心。”
洪进水梗着脖子,“你别诈我,此事分明与干爹无关,审到了我这,我便告诉你这事都是我一人办的,再也没得牵扯旁人。”
薛承笑了一下,“洪进水,你想要在这牢里招供,还是要我押你到陛下面前,当着洪通海的面招供?”
洪进水目光闪烁,“你若以为如此便能屈打成招,那是你看错了。”
薛承摇摇脑袋,“我不对你动刑,你皮厚,来人,带润莲姑娘进来。”
洪进水登时瞪大眼睛,“润莲与此事无关!你何必捉她来威胁我?”
薛承不看他,转身在刑具前挑挑拣拣,“与润莲姑娘没关系,与洪通海也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和谁都没关系,难道和陛下有关系吗?”
洪进水不敢接话了,这个时候,润莲姑娘已被带了进来,她是荣妃宫里伺候的三等婢女,和洪进水是对食,只是这事偷摸着许多年,竟也没人知道,没想到却被薛承查了出来。
“你皮厚,润莲姑娘也皮厚吗?既然你不肯说,与你对食的难保不会知道些什么,再不济就将你二人对食之事捅出去,大不了叫你们二人做一对亡命鸳鸯。”
润莲虽然只是个三等宫女,可跟着的是得宠的荣妃,自然没吃过什么苦,乍被押到此处脸都白了。
洪进水闭了闭眼,“你别动她,我说。”
薛承命人将润莲关在南厂所里好生照顾,免得此时放出去,打草惊蛇。
见润莲被带了下去,洪进水遂将洪通海如何吩咐他传递消息的事情一五一十都招了。
薛承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命属下在密卷上记录下关键信息,他立刻亲自带着整理好的卷宗和证物,秘密进宫禀报。
晋元帝站在御书房的多宝阁前,背身负手,听着薛承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调查结果,方听到洪通海的名字,他便猛地咳了起来。
薛承顿住,起身递了洪通海出去之前就倒好的茶盏。
晋元帝咳了几声,又饮了些茶水才止住,“继续说。”
薛承把事情据实都说了,晋元帝又气得咳了起来,边咳边怒道,“好,好他个洪通海,这是要做什么?一个阉人也想要朕的位子吗?他随朕一道长大,看着朕坐到这个位子上,如今竟去通敌?”
晋元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当证据摆在他面前,那股被最亲近信任之人背叛、愚弄的耻辱和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一个在他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奴,竟然做出如此祸国殃民之事。
“后头可还有别人?”
“还未查出,不过依属下看,单洪通海并没有做此事的动机,所以里头应该还搅着旁人。”
“那就继续给朕查!”晋元帝眼中杀机毕露,“洪通海一个奴才,没这么大的胆子和野心,去给朕查清楚,后头还有谁!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欺君罔上!”
第90章 小产
太后年纪大了,每日醒着的时间越发的少,谢歆然不过坐了一杯热茶的工夫,就被闭门谢客了。
恰巧她今日亦是满腹的心思,人坐在那魂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也不想多留,于是起身告退。
从慈宁宫出来,沈歆然扶着秋纹的手,沿着宫墙下的甬道缓缓而行。方才在太后面前强撑出的从容笑意,此刻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眉宇间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焦虑。
连着几日的寝食难安,让她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即便敷了厚厚的脂粉也难以完全遮掩。
就连太后娘娘也看出她的状态并不好,还以为陛下待她不好,要让身边的姑姑给陛下传话,吓得谢歆然连忙制止。
她现在巴不得躲着晋元帝些,哪里敢再叫他注意到自己。
“娘娘,仔细脚下。”秋纹感觉到主子在走神,小心提醒道。
这几日重华宫气氛诡异,娘娘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连她这个贴身宫女都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谢歆然恍若未闻,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秋纹的手臂,目光失焦地扫过宫墙角落堆积的枯叶,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洪通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派去打探的人也都如石沉大海。陛下这几日也未曾召见她,这种失去掌控、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风雨都更让她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