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人在哪儿?”萧煦微微动身。
章幼仪便忙将他扶坐起来。
“玉书小姐与大理寺卿白大人正候在宫门外。”宦官答:“他们还带了一名妇人,白大人说有要事面见圣上,可要传进宫来?”
谢玉书带着宋玠的密令,与大理寺卿深入求见他?
萧煦心中隐隐猜出什么来,他挥手命章幼仪退下,才吩咐宦官:“传她们进来。”
不等宦官走到殿门口便又有禁军来报:四皇子、裴将军在宫门外求见圣上。
暴雨轰隆而下,章幼仪站在回廊下看见乌云密布的雨夜中一行人快步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她几乎一眼认出走在最前方披着黑色披风之人是谢玉书。
因为所有人自然而然环绕在她身侧,她左侧是大理寺卿,右侧是一名妇人,身后紧跟着裴衡裴将军与他的副将,以及被雨淋湿的萧祯。
他们像是跟随着谢玉书、簇拥着谢玉书行走在暴雨下,一步步朝章幼仪的方向而来,跨上玉阶,走进廊檐下,黑披风下的那张脸抬起来朝章幼仪看了一眼。
果然是谢玉书。
摇曳的宫灯下,章幼仪甚至很难看清晰谢玉书的五官,可她仍然在谢玉书望过来时心头一颤,谢玉书有一双光彩动人的眼,即便是女人也会被她的那双眼吸引。
连章幼仪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那双眼吸引,只是挪不开眼地看着她,看着殿门为谢玉书打开,看着谢玉书不顾礼仪地走在四皇子、大理寺卿、裴将军、男人们之前跨入殿门。
章幼仪无比好奇,谢玉书又要做出什么违反常理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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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相国大人在玉清观病发昏迷,昏迷前将密令交给臣妇,求臣妇带着密令与这位妇人进宫见圣上。”谢玉书看见萧煦直接开口说:“说这位妇人与四皇子的身世相关,务必要护送她平安见到圣上。”
她这才跪下行礼:“臣妇为保护这名妇人的安全不得不惊动大理寺卿白大人,还请圣上责罚。”
姜花哆哆嗦嗦跪在她身侧,即冷也怕,按照谢玉书教她的战战兢兢开口道:“罪妇姜花,曾在宫中为皇子接生……”后面的话她哆嗦的全忘干净了。
萧祯却已明白,这个老妇人就是他命宋玠从宋王口中套出来的要证——当年接生的稳婆。
也明白了谢玉书为什么会带着宋玠的密令和这个老妇人一起深夜求见他。
他的目光慢慢落向谢玉书身上,觉得冥冥中所有的事物都在把谢玉书向他身边推进,你看,明明与谢玉书毫不相干的密令,也阴差阳错的将她扯了进来……
“父皇,不要信这妇人的话,她与那名逆贼宋王是一伙的,就连宋相国也是逆贼宋王的人。”萧祯立刻便开口道:“母妃亲口与儿臣说,宋王逃脱后躲进了玉清观见了宋相国和这名叫姜花的妇人,他们三人在精舍中商议如何颠倒黑白,让父皇相信先帝的儿子才说您的亲生子。”
姜花惊动抬头想辩解,就见萧祯盯着她,冷的像条毒蛇质问道:“你不用着急辩解,我问你,你是不是宋玠府上的厨娘?”
姜花嘴唇苍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萧祯已抬手朝裴衡身侧的小刀一指又说:“这个叫小刀的副将就是先帝的遗腹子,他曾在谢玉书的身边做过一阵子随从。”
他的目光移向谢玉书,紧紧盯着又问:“玉书小姐,我有没有说错?”
谢玉书迎着他的目光,倒是有些佩服他,死到临头还有这么厉害的诡辩能力,不愧是男主,可这些不过是濒死的无用挣扎。
他也不给谢玉书回答的机会,即刻又说:“恐怕玉书小姐与宋相国的关系也不简单吧?不然怎么那么巧,宋相今夜在玉清观抓捕逆贼,你就也出现在玉清观,而那么多的人他不托付,偏偏把如此重要的密令托付给你?有人多次见到玉书小姐夜宿相国府,此事是真是假?”
小刀黑了脸要开口替谢玉书辩驳,手臂被裴衡拉了一下。
此刻若小刀开口为谢玉书说话,只会更引起圣上的怀疑。
小刀不能替谢玉书说话,但裴衡能,他上前一步站在谢玉书身侧,朝萧煦道:“圣上,今夜她出现在玉清观中是因为她母亲突发旧疾,我的几名军士一直跟着她,玉素女观也可以为她证明。”他没有解释谢玉书与宋玠的关系,因为这与萧祯、与这桩事无关。
萧祯却朝萧煦行礼道:“儿臣所言母妃皆可证实,若父皇不信可宣母妃入宫来询问。”
萧煦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停在谢玉书身上,问道:“你没有什么要替自己辩解的吗?”
灯光煌煌,谢玉书抬起眼神色望向他,平静的说:“有,相国大人在昏迷之前说,只要臣妇带姜花入宫见到圣上,把他的一句话带给圣上,圣上就必定会嘉赏我。”
这才合理。
以萧煦对谢玉书的了解,她所做的每件事都为了“讨赏”,她总是该为了些什么才冒险而来。
若她没有说这句话,他倒是真要怀疑她与宋玠是不是有私交了。
“什么话?”萧煦问她。
“萧祯不是真皇子,胎记,胎记。”谢玉书直截了当的说:“相国大人说完这些就昏过去了。”
萧煦一愣,他以为她要为自己辩解。
“圣上,真正的四皇子出身时胸口就有一块褐色的胎记!”姜花抓住机会说,她额头抵着地,哆嗦却大声的道:“罪妇曾为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接过生,几位皇子身上都有相似的胎记!”
萧祯与小刀全愣了。
小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若、若圣上不信,可请小刀副将褪去衣物一验便知!”姜花声音发紧地说。
“荒唐!”萧祯恼怒的讥笑道:“天下有胎记之人不计其数,难道每一个都是皇子吗?”
可这话才落地,萧煦便开口道:“小刀脱掉你的上衣。”
小刀看了一眼谢玉书,她还跪在那里,这么冷的暴雨夜,她浑身湿透了还要跪着答话,他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皇子,只想尽快结束让她回家换衣服。
他抬手拉开衣袋,直接将外袍与里衣一起从肩膀扒下,露出疤痕纵横的胸口,浅蜜色的右侧胸口之上一块褐色的胎记如同叶子一般叠在疤痕之下。
“父皇,这不过是宋玠与宋王他们联手骗您!”萧祯负隅顽抗:“所谓胎记不过是他们早就密谋好的……”
“朕也有。”萧煦看向萧祯,目光前所未有地冷漠:“你的阿姐、阿兄和刚三岁的幼弟身上都有这样的胎记,唯独你没有祯儿。”
萧祯话语更在喉咙,心彻底沉到了底,因为他想起来两年半之前,父皇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陪同父皇汤山行宫温泉疗养,很偶然之间父皇突然说:“朕的几个孩子里只有你身上没有胎记……”
雷鸣闪电之下,他忽然惊觉是不是从那时父皇就开始怀疑他?暗中调查他了?
他浑身发冷,在这一刻觉得可怕,他做了萧煦十几年的儿子,就因为一块胎记萧煦就能够怀疑他不是亲生子?
再多的诡辩、计谋都没有意义了,两年的时间足够萧煦命令裴衡停止调查,他没有就说明他不信萧祯是他的儿子。
雷声又响了一下,谢玉书慢慢的跪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自己的双膝低下头笑了一下,她很明白萧祯的聪明、诡辩,他试图将她和万素素拖下水,一旦她试图辩解自己和宋玠没有私交,就陷入了无止尽的自证。
而万素素一旦来到这里,就算听到萧祯在撒谎,也会对萧祯这个儿子心软。
事实上万素素已经心软了,不然萧祯怎么会知道姜花?知道宋玠和宋王见过面?有联系?
这些恐怕都是万素素告诉他的,给了他负隅顽抗的机会,但没有用,萧煦能执着的调查两年怎么会被他这几句话打消疑虑?
而萧祯根本不了解她,她从不证明自己,只要达到目的,什么私情、名誉她从来没有在乎过。
“父皇!”萧祯终于投鼠忌器的跪下来,流下眼泪也流露出他的脆弱和可怜,试图打动萧煦:“您难道就因为这个妇人的几句话就怀疑儿臣吗?儿臣在您身边十几年,十几年……”
谢玉书抬起头欣赏萧祯此刻的溃败,他有一张极其美丽的脸,落下泪来楚楚可怜,怪不得谢嘉宁当初会想要保护他。
殿门外宦官再次慌张进来禀报道:“圣上,玉素女观与永安侯府的嘉宁小姐在宫门外求见您。”
两个来为萧祯求情的人到了。
谢玉书一点也不意外,她知道万素素很难看着这个假儿子去死,所以她才要在万素素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做完这件事,因为万素素一定会被萧祯哄着站在他那边,帮着他不认小刀也有可能。
她挪眼看向萧煦,没想到撞上了他的目光。
“送玉素女观回去,朕今夜不想见她。”他吩咐宦官,依旧看着她意有所指的说:“你们永安候府的女儿今夜是都去玉清观了吗?来得这么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