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撞上谢玉书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口有些发热,竟不敢多看她侧过头去看门外。
门外秋风瑟瑟,落叶飘零了一地。
他其实没有厌恶她,从前对他不了解是有些偏见,但后来她为小刀跟走,带着姜花夜闯皇宫,这样的魄力和勇气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他欣赏她,如今也为她感到惋惜,她不该嫁给裴士林这样的窝囊废,被羞辱,被作践……
她这样聪慧的人,就不该被困在这小小宅院里。
“我答应过你,要替裴家替裴士林补偿你。”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你不想进宫是吗?哪怕是圣上许诺你皇后之位,你也不想?”
谢玉书笑了一下,“其实你认为我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对吗?”
裴衡想解释,却听她又说:“皇后谁不想做呢?但要我委屈求全侍奉一个老头子换皇后之位,我不要。”
他看向她,在她脸上看到坦率的野心,也看到了一些自负,就像她认为皇帝也未必配得上她。
他很少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这种命比天高的自负,可不知为何他不讨厌谢玉书露出这种自负的表情,他甚至为她的雄心壮志感到可惜,若她是男子,定能闯出一番作为。
谢玉书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包裹,看见里面有一些漂亮的首饰、难得的胭脂水粉和几片金叶子。
她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了下来,“是小刀送的吧?也只有他才会傻乎乎地觉得我需要这些,像小狗一样。”
裴衡在她的目光中、神情里看到一种流淌的柔软,那大概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吧。
他便明白了,谢玉书喜欢的是小刀。
裴衡应了一声,轻轻点头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谢玉书不解的看向他。
裴衡却已站起来说:“你不想入宫我就会尽力帮你,裴士林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与你和离,至少在没有打消圣上的念头之前不会。”
“你打算怎么帮我?”谢玉书问他:“圣上给裴士林施压也许只是先礼后兵。”
裴衡知道,他已明白圣上今日为何突然要派遣他离开汴京去请辞官的老太傅回来,是为了支开他吧,只怕明日一早他刚离开汴京,圣上就会再次对裴士林,对谢玉书施压。
他心中有些灰败的失落,圣上一向以仁义治天下,为何人到老年突然昏了头?做出觊觎臣子之妻的荒唐事?
“你愿意随我暂时离开汴京吗?”裴衡略加思索问。
谢玉书诧异至极:“你要带我逃走?”她确实没想到裴衡会想带她逃跑。
“不是逃。”裴衡又说:“是随我南下去办一趟差事。”或许她暂时离开汴京一阵子,圣上能清醒下来。
谢玉书没有立即回答他,因为随裴衡离开汴京超出了她的计划。
所以她先问:“你办差事怎么能带上我?我是你的侄媳。”
裴衡听到侄媳两个字也莫名尴尬起来,随后又说:“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想法子让你合情合理地跟我一块离开汴京,不会为你引来非议。”
“什么法子?”谢玉书好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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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衡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孟府,见了孟靖,将圣上派他去请老太傅回汴京一事说明,又说他想请孟靖一块儿南下,帮他说服老太傅。
孟靖还没有答应,就听裴衡说:“此次南下,舟车劳顿,郡主可带上今越小姐和我的侄媳玉书来照顾您。”
这下孟靖回过味来了,裴衡恐怕不只是想请她去说服老太傅吧?
她放下茶杯对裴衡笑了笑:“裴将军何必这样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十分喜欢玉书这孩子,看在她的面子上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裴衡犹豫了一下,圣上施压让谢玉书和离之事他不想让旁人知道,怕为谢玉书惹来更大的非议。
他到底只是说:“被郡主看穿了,其实是我对请回老太傅这件事情没把握,我的侄媳玉书为我出主意,说您与老太傅的女儿是手帕交,孟家与郑家又世代交好,请您去说不定能办成此事,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来这一趟。”又笑笑说:“自然她也不是白出主意的,她想要南下游玩又不方便单独离开汴京,所以想随您一道去。”
是这样吗?这个节骨眼玉书想去游玩?
孟靖自是不信,她总觉得裴衡在为谢玉书遮掩什么,便先应下来裴衡,想差人去请玉书过来问问。
她的人还没走,就被匆匆赶来的谢嘉宁拦了住。
“姨母可知道谢玉书为什么想要逃离汴京吗?”谢嘉宁的身侧还跟着一名女侍,叫阿葵。
阿葵是她从郡国带回*来的,武艺非凡,轻功也了得,对她忠心耿耿,是她如今唯一信任的人,所以今天下午她差阿葵跟着谢玉书出了玉清观。
阿葵听到裴士林和谢玉书共同进了马车后说:“我们和离吧,这是圣上的意思……”
若非谢玉书的车夫机敏,发现了阿葵,谢玉书让裴士林回去再说,阿葵一定能听到更多。
但谢嘉宁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从那晚庆功宴谢玉书扑到圣上身上救驾,她就看出来,圣上对谢玉书别有用心。
如今又是封郡主,又是赐宅子,还逼她的夫君跟她和离,意图太明显了。
她直接对孟靖说:“因为圣上看上了她,要她进宫伴驾……”
孟靖脸色一沉,低声怒道:“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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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裴衡:不是讨厌,是我从前偏见了。
第76章
“你母亲真的将你宠坏了。”孟靖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了谢嘉宁,近乎失望地对她说:“我以为你只是刚回家难免不安耍些小孩子脾气,过阵子就好了,没想到你到今天还在犯蠢。”
谢嘉宁从未被姨母这样斥责过,一时之间既委屈又愤怒:“是我蠢吗?姨母一直都在被谢玉书利用您却还偏袒她。之前她讨好您是为了利用您、利用孟家来自抬身价,如今她被封为郡主,吸引了圣上的青睐却又不想进宫,又要来利用姨母脱身,姨母被人当枪使了!”
“所以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孟靖落座在侧榻上问她。
“我是为了姨母,为了孟家,不要为了谢玉书得罪圣上。”谢嘉宁毫不犹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看上的女人怎么可能逃得脱?
“不为了别的?”孟靖又问。
谢嘉宁被问了住。
只见孟靖像是看破她一般带着讥讽又说:“不为了你要借机落井下石吗?”
“姨母怎么这么看我?”谢嘉宁一下子恼了,心寒透了:“在姨母心中我就是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吗?我从小长在您身边,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却为了谢玉书这样的猜忌我……”
她说着说着喉头就哽了住,眼眶也红了。
孟靖瞧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到底是软了语气说:“不是姨母要猜忌你,若你不是为了对付谢玉书,为何要派人跟踪她?偷听她的谈话?”
谢嘉宁竟被问了住,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她让阿奎去跟踪谢玉书就是想找机会对付她……
“嘉宁。”孟靖慢慢说:“你在外吃了两年苦,若你如今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在院子里争一些蝇头小利的宠爱,那你这两年的苦就算白吃了。”
蝇头小利的宠爱?
谢嘉宁有些不明白,母亲和姨母的偏爱怎么能叫蝇头小利的宠爱?
“你身上流淌着我们孟家的血,这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无论任何时候我与你母亲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护你周全。”孟靖语气笃定的说:“你只需要谨记这一点,你就会发现谢玉书根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助力。”
“她并没有抢走你母亲对你的爱,她在你不在时照顾你的母亲,替你的母亲收拾了叶寡妇。”孟靖说:“她更没有抢走你永安侯小姐的地位,因为她根本看不上。”
谢嘉宁被这话震了震,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因为谢玉书确实已经跟他父亲闹僵,压根不踏进永安侯府半步,她如今刚被封了郡主,怎么会看得上永安侯府小姐的身份?
“好好想一想,你有什么值得她跟你争的?她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是损害到你和你母亲的利益?”孟靖平静地问她:“她除了对付你那个负心的父亲之外,还做过什么针对你的事吗?”
谢嘉宁僵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孟靖对她招招手,让她到身边来。
谢嘉宁还像小时候似的,忍不住过去依偎在了姨母怀里,姨母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叹息一般与她说:“嘉宁你该长大了,该明白你、今越、我和你母亲,我们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你的父亲、你日后的夫君都不过是外来人罢了,你该做的不是跟帮你的人争风吃醋,而是利用她去为自己争更大的权力。”
谢嘉宁的眼泪没忍住就掉了下来,看着姨母还有些赌气的说:“谢玉书能帮我什么?她那么讨厌我,又怎么可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