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巴掌扇得极重,裴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李慧仙崩溃的哭声和压抑的尖叫声。
她像是疯了一般扯着裴衡的衣领,一巴掌一巴掌扇他,一锤一锤砸在他的胸口、肩头,哭着厉声说:“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如果不是你士滨不会死!士林也不会被囚禁!你为什么要害自家人……”
裴衡如被雷劈一般抓住了她的手,“嫂子你说士滨死了?士林被囚禁?到底出什么事了?士滨怎么会死?”
李慧仙挣扎不过在他的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趁他松手,又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脸挠出一道血印子,尖叫着说:“士滨怎么会死你不清楚吗?!要不是你阻拦谢玉书签和离书,圣上怎么会杀了士滨来逼士林?你非要为了一个女人害死裴家所有人才罢休!”
裴衡的脑子像被这一巴掌扇醒了,不可地议的看向李慧仙问:“圣上杀了裴士滨逼裴士林去找谢玉书签和离书?”他难以置信,圣上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可李慧仙的崩溃不是假的,她手上还沾着血,无法冷静地来的尖叫着、哭泣着,最后跪下来求裴衡:“你救救士林吧,士滨已经死了,我只剩下一个儿子了,你不能再害死我唯一的儿子!我求你救救士林,救救士林!”她哭到最后开始朝裴衡磕头。
裴衡浑身僵冷,伸手扶起她,看见一个快要被折磨疯的女人,他的心像被放在烈火上煎,这是他的嫂子,虽然他与她们并不亲厚,但她和裴士林、裴士滨是他哥留在这个世上的亲人骨血,可如今却因为他成了这样……
圣上当真杀了士滨吗?当真为了一封和离书杀了士滨、囚禁士林吗?
“我会救他的,我会救士林的。”他听见自己声音发哑的安抚李慧仙,让她冷静下来,问她:“嫂子,你先告诉我士林他现在在哪?”
李慧仙满脸泪水看着他,发着抖说:“士林他去了永安侯府……又拿着和离书进宫见圣上,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又哭起来,瑟瑟发抖的问裴衡:“他是不是也死了?是不是被圣上杀了?”
裴衡先说不会,又问她:“士林进宫多久了?”
问出这句话时,他意识到在他心中圣上已变成了一个残暴不仁的昏君,他能杀了士滨,就会杀了士林。
他胸腔像是结了冰一般,裴家世代忠君为国,他的祖父、父亲都死在战场上,换来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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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谋反吧裴衡!
第82章
裴士林被扣在宫中多久了?
谢玉书签了和离书吗?
圣上又怎么会放李慧仙进来?
裴衡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可此刻的李慧仙像是吓傻了一般,不停地哭,根本没有办法说清楚一件事。
“圣上一定会杀士林……谢玉书跟我说让我来跟你说……救救士林!”李慧仙边哭边说,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
他只能从李慧仙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捕捉到一个信息:是谢玉书让她来跟他说的这些。
可谢玉书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权力?除非她求了宋玠或是……答应了圣上什么。
“是谢玉书求了宋玠让你进来的吗?”裴衡向她确认问。
李慧仙摇摇头又哭着说:“是谢玉书带我进来的,她要做贵妃了……”
裴衡的心蓦然一沉,“谢玉书也进宫了吗?她已经答应了皇帝……”进宫为妃吗?
不等他问完,殿门外的禁军人影晃动像是撤去了。
殿门再打开,进来的却是小刀。
冷肃的风中小刀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了,他走过来只低声对裴衡道:“父皇召见你,裴将军只需要过去乖乖认个错就可以带裴士林和李慧仙出宫回家了。”
裴衡看见他的另一只手腕上也缠了一圈渗血的纱布,他脑子嗡嗡作响,很难不想到曾经那被圣上封为国师的清河道人献过一个长生不老的方子——换血。
以几位皇子的血做药引制药,连服四十九日,就可以让圣上全身的“旧血”重新换一遍,恢复年轻时的体魄。
这个方子太过荒唐、违背人伦,被他与几位大臣联合抗议,圣上也就没有实施。
可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圣上为什么会发现萧祯不是亲生子?为何会执意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真只是因为血脉羁绊不想亲儿子流落在外吗?
还是圣上早就想实施,但发现萧祯不是亲生子,所以才那么执着地,要找回小刀?
圣上已经开始“换血”了对吗?
“圣上突然放我走是因为谢玉书答应了吗?”裴衡握住小刀的手臂问:“你如实回答我。”
小刀抬眼看着他,没有隐瞒,直接道:“对,为了你,为了你们裴家,她已经签下和离书,进宫了。”
裴衡如坠冰窟。
小刀却愤恨的低声道:“裴士林带着裴士滨的脑袋去见她,你这位嫂子疯疯癫癫的跪在永安侯府门前磕头求她放过她的儿子放过你!你要她怎么办?她明明那么恨裴士林母子,可你被囚禁在宫中,她不忍心害了你!”
裴衡迎着小刀赤红的双眼,小刀如此怨恨的对他说:“你当初就不该帮皇帝找我,找回来又如何?我不过是个药引罢了。”
他从未在小刀脸上见过如此大的痛苦,就算在战场上杀敌重伤,小刀也只是皱皱眉,从未表露过一点痛苦。
可如今小刀的痛苦如此明显而剧烈,因为他原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子,他被推着一步步回到皇宫,得到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却失去了自由、健康,如今还要看着他的恩人和爱人谢玉书,进宫侍奉他的父皇。
就连这份痛苦的愤怒,小刀也不能大声宣泄,因为殿门外的禁军在守着,隔壁寝殿中圣上在等着。
小刀压抑着自己的痛苦,松开了裴衡,“你走吧,玉书让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必做了,去向圣上谢恩带着你的家人回去吧,她不会连累你们的。”
那份痛苦压在裴衡的双肩上,他第一个念头是:谢玉书还会自杀吗?
“你放心,她在你和你的家人安全之前不会自杀。”小刀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喃喃自语一般道:“我也不会让她出事,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欺负她。”
他说这句话时痛苦凝成了一把利剑,双眼之中没有一丝情绪。
这个表情的小刀裴衡太熟悉了,那是战场上他杀人时的表情。
所以裴衡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小刀看向他,像没有鞘的刀一般杀意必现:“我立过誓,我会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
裴衡立刻看了一眼门外,确认禁军已经撤走,才抓住小刀的手臂低声道:“你要……”
他本想说你要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可这句话噎在了他的喉咙里,萧煦配称为小刀的父亲吗?万素素对小刀还有一份生恩在,萧煦既不曾生他,也不曾养育他,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只把他做药引。
他不配为人父。
“你有想过后果吗?”裴衡只是问他,弑君的代价他想过吗?杀了皇帝,他要如何逃出宫?
可小刀不等他问完就推开了他的手说:“我想的很清楚,我这条命是她救的,天底下除了她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死活,为她而死也是我赚了。”
“小刀!”裴衡想拉住他,宦官已进来请他去见圣上。
李慧仙又拉住他,哭着跪下求他救裴士林。
他托起李慧仙望着小刀跨出大殿的背影,想起小刀在营地中孤零零坐着看月亮的背影,他与所有人都不熟,他不爱说话,就算受伤也自己解决。
可那一晚,裴衡走到他身旁,他第一次主动跟裴衡说话,他说:“若我死在战场上,你能不能把我的一节骨头带给谢玉书?这世上只有她在意我的死活,我死了也想回到她身边。”
裴衡的心像是被煎熟了,他拉起李慧仙,再看着她形容枯槁的脸,又一次问自己:他要守卫的是萧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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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殿外等我,我会把裴士林带出来。”裴衡把李慧仙留在殿外,跨进了寝殿中。
烧了地龙的寝殿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药味。
他看见跪在殿中的裴士林,裴士林额头贴在地上,哆嗦的如待宰猪羊。
他也看见了谢玉书,她坐在龙榻边低垂着眼谁也没有看。
偌大的殿中安静得只剩下萧煦闷咳的声音,他已经醒了,半躺在榻上一双眼从谢玉书身上,挪到裴衡身上。
裴衡看着他跪下行礼:“臣裴衡见过圣上。”
他并没有让裴恒起来,只是在宋玠将清河道人递过来的汤药,要端给他时,抬手指了指谢玉书:“给她。”
宋玠顿了一下。
殿中连萧煦的闷咳声也不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谢玉书身上。
裴衡却在看着萧煦,他能清楚地看到萧煦微扬的唇角,仿佛是胜利者在炫耀他的驯马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