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不语。
温季礼也将账册放了回去。
李文彧重新整理着展示完的东西,嘴上续道:“我虽然是个商人,不喜欢习文读史,但戏目我也看了不少,知道打仗最重要的,是钱。太平盛世时,当官的看不起做生意的,到了乱世,人人都想从生意人手里套出点东西来。”
他把账册一本本码好,视线再度落回宋乐珩严肃的面上:“可生意人就认一个理,有买有卖,公平交易。再说了,这次王霄周兴平这些人到广信来遇上绑匪,客死异乡,不出半个月,整个岭南都会晓得了。
没有我替你斡旋,你以后拿什么收服商贾的人心?没有商贾在岭南,这地方会变成什么样?这些……”眸色又转到温季礼身上,略带讽刺:“他能给你吗?”
宋乐珩拧了眉头。
温季礼敛了敛眼眸,随后亦凝视着宋乐珩:“现在,主公还觉得他只是一条锦鲤吗?能够掌控李氏如此庞大的家业,将其在短短几年内发展成盘踞岭南、堆金积玉的巨富,李氏的长公子,岂会是金玉其表之辈?”
“啧,失误了。”宋乐珩哑然一笑,揉了揉眉心:“看来也不单是个吉祥物。”
“什么吉祥物,什么锦鲤。宋乐珩,你是不是和他一起编排我了!”李文彧前一刻还是一副精明样儿,没撑过须臾,便就露了原型。
宋乐珩道:“没有编排你。你方才也说了,我要兴兵,你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我不应这桩婚约,是为了你们李氏好。”
李文彧炸了毛:“你逼我归顺,和你嫁给我有什么区别!你要是真失败了,那后果不都是一样吗?”
“不一样。你若只是归顺,我败了,有别人占了岭南,你照样可以依附归顺。可你我若是成了亲,下一个占岭南的,对你李氏不会有信任,届时,你要赔上你全家的性命吗?”
李文彧一听,陡然觉得心惊肉跳。宋乐珩说的是在理的,他只是一个商人,谁来占了岭南,大都只会让他出钱而已,但要是他真和宋乐珩有了姻亲关系,宋乐珩一旦兵败,他就活不了了。
不止他活不了,还包括他的父母。
李文彧满脸都是纠结挣扎,宋乐珩以为将他说通了,正要接下一句,李文彧突然又道:“我就是要娶你!我娘那位挚交马夫人,她是会相面的!她说了今日帮我看看,若你是个福相,就让我安心准备娶你。若不合适,她自会派人来告知。她到现在都没派人来,说明你就是福相!”
宋乐珩:“……”
合着水榭里聚了那么多人,是在搞面审。
宋乐珩一个头两个大,还是耐着性子劝:“这种迷信要不得的……”
“怎么要不得?商人就是信这个的。马夫人说我这院子得叫金贵院,还要在院子里栽满桂花树,这样就能富贵利达,我看她就说得很准!”
说李文彧不是锦鲤,果然还是说早了些。
眼见好坏都说透了,李文彧不撞南墙是死不回头,宋乐珩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索性打算出个狠招。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当着李文彧的面,握住了温季礼放在桌面上的手。
温季礼没料到她突然做这个动作,下意识就想把手收回去。宋乐珩却是死死拉着他,一脸羞色道:“李文彧,我真的不能嫁给你,主要是因为……我怀他的孩子了。”
李文彧:“???”
温季礼:“……”
第93章 一纸婚约
“李文彧,我真的不能嫁给你,主要是因为……我怀他的孩子了。”
宋乐珩这么一说,李文彧顿时呆住了。温季礼也没忍住,脸上顷刻红白交加地咳嗽起来。
宋乐珩无视了这两人的反应,继续拉着温季礼下猛药:“你和我也算是共患难过,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就戴这么一大顶绿帽子,帮温军师养儿子。所以,婚约这桩事,以后不要提了。你说到买卖交易,我们可以换一种法子,再过八九个月,我请你吃满月酒,我让你当孩子他干爹,如何?”
李文彧:“……”
李文彧捂住胸口。
温季礼剧烈咳道:“主公……莫要……莫要胡说。”
宋乐珩深情望向温季礼,做戏做全套道:“不要再瞒他了,你看他如此诚心待我们二人,连最好的茶叶都拿出来给我们喝,怎么能忍心呢?孩子的事,还是告诉他吧。”
宋乐珩低下头,慈爱地抚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肚子。
温季礼咳得几乎要晕过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李文彧的脑子都像被宋乐珩这几句话给干烧了,心口血一股股直往脑门上冲,冲得他的脸红一会儿,黑一会儿。他气得胸腔里头闷疼,正要开口,就见正对的门框上隐隐透出两个人影来。他知道这俩人影是谁,当即提高嗓门气恼道:“宋乐珩,你敢不敢……敢不敢把这话当着你外爷和舅舅的面说?!说你怀别人的孩子了?!”
宋乐珩嗤笑一声:“你别说当着我外爷和舅舅,今天就算是我老祖宗在,我也是敢说的,我就怀温季礼孩子了,怎么样?”
话音一落,房门陡然被人推开。宋乐珩惊愕之余转头一看,就见门外廊下,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外爷和舅舅……
这个狗东西,他居然还请外援?!
宋乐珩的思绪停滞了半刻,而后,她就听见她那年过花甲半头白发的外爷杵着手杖中气十足地骂:“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跪下!”
“哎、哎!外爷,你轻点揪,耳朵都要揪掉了!这再怎么说也是在别人府上,给我点、给我点面子!”
宋乐珩被裴焕揪着耳朵走向客房,李府的下人们就三三两两聚在角落里一边偷笑一边看热闹。裴温绯着脸,神情尴尬至极,想方设法挡住这滑稽的爷孙俩。等爷孙俩前脚进了屋,他后脚忙不迭就关上了客房门。
裴焕恨铁不成钢地松开宋乐珩,气得杵了好几下手杖,骂道:“你身为女子,平日里行事作风出格些也就罢了,但这名誉之事,你岂敢拿来胡说?!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待你?你是想毁了自己的一生吗?!”
宋乐珩吃痛地揉耳朵,还没来得及说清道明,裴焕又皱着一张脸瞅瞅她的肚子,只觉一阵头晕眼花。他深吸了两口气,才问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有几个月了?你和那温小子,如今是怎么个打算?何事办婚事?你二人这样不清不楚的,总归不是个法子!这孩子将来生下来,是跟谁姓?”
宋乐珩“扑哧”一笑,上前挽住裴焕的手臂:“哎呀,您还当真了。那不过就是推脱婚约的说辞而已。我虽是心仪温军师,但他跟你和舅舅一样,都重名分名节什么的,我俩还没做那等出格之事。”
说着就有些可惜意味。
裴
焕听得瞪圆了眼,侧头看着宋乐珩,又揪住了她的耳朵。宋乐珩疼得龇牙咧嘴地叫唤,裴焕怒火更盛:“你还惋惜上了!你既没有做,如何敢说自己怀了孩子!这名声你还要不要了!以后别人一说此事,你知你要受多少白眼讽刺吗!”
裴温忙上前拉住裴焕劝阻:“父亲,您先松手。阿珩如今这个身份,您别让他人看了笑话去。再者……”裴温也瞪宋乐珩一眼,强压着怒意:“自这丫头回岭南,父亲与我都知她向来是做事不拘,她若能改,早便改了。”
裴焕冷哼一声,手上这才卸了力道。
宋乐珩挣脱出来,又朝裴温嘿嘿一笑:“还是舅舅明白我。”
“你少来!宋乐珩,我今日在此郑重警告你,你以后再拿此种事胡说八道,休怪我家法伺候!”
“是、是。”宋乐珩一叠声地应着,顺道将裴焕搀到圈椅上坐下,给他斟了杯茶,紧接着才问:“外爷和舅舅怎会突然来了广信?是何时到的?阿景他回邕州了吗?”
“阿景?他不是一早就来寻你了?怎么,他没和你一起?”裴焕端着茶盏问。
宋乐珩怕这两人忧心,又想着依宋流景的本事,不会遇到多大的危险,便打了个哈哈:“哦,他说想在岭南境内四处游历一番,我让他去了。我以为他会先回邕州同你们说一声。外爷你也用不着担心,阿景那边有人护着呢。”
裴焕点点头,眉间稍见舒展。
裴温在桌边坐下,道:“我和你外爷本也没想着往广信来,是前两日李氏给我们递了帖子,说邀我和你外爷到广信出席李氏的年宴。我和你外爷琢磨着你与李氏怕是起了冲突,只恐李氏为难于你,便连夜赶过来了。没成想,李氏对我们倒是奉若上宾。一开始我和你外爷还不明白这李氏怎么突然向我们示好,后来才知,是那李文彧相中你了。”
裴温话至此处,表情也有些复杂地盯着宋乐珩:“你怎么走哪儿都一身腥。”
“这也不是我乐意的。”宋乐珩摸摸鼻尖儿,摸摸索索的在裴温边上的位置坐下:“我是想拉拢李氏,但没想跟他们有姻亲关系,谁料得这李文彧是一根筋,还背着我把你们都请到了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