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才是国之根本,没有百姓,你们算个屁!”话罢,她掷地有声地下令:“传令所有的枭使,给我护住百姓!让燕丞把四道城门都烧红了,这些狗日的官员世家,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是!”
吴柒和蒋律前脚一走,宋乐珩重回厅堂里,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重重拍在桌案上:“今日,城若守住,首辅尚有生路。城门打开,就请首辅留命交州!”
交州城外五十里处,三万大军正在急行。
萧晋着黑甲的装束,从前头探了军情回转,策马到温季礼的马车边上,勒着缰绳调转了马头方向,一面跟着马车前行,一面禀道:“公子,我带人探过了,现在交州打得正激烈,城快守不住了。敌军兵力太多,少说也有十五万往上
,而且折损小。咱们只有三万人,加上黑甲,也很难冲开这十五万大军。”
熊茂也在边上骑着马凝重道:“两刻前我故意放了个敌军的探子去前线,估计秦将军往江州发兵的消息他们是探到了。”
“探到也麻烦。眼看攻破交州就在这一两天,万一那几个不肯撤兵,想着先拿下交州再回防,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人都在焦头烂额地琢磨,车帘便掀了起来。温季礼坐在车中没有说话,却是望着路旁的翠竹。
这翠竹成林,幽深一片,苍翠的颜色遮住了半边天际。温季礼稍是仰头,见那纤细的竹枝随风往北扬,收了视线,又看前路道:“还有多少里?”
“五十里左右。”萧晋答。
“够了。让士兵们捡干竹叶,绑在箭头上,淬满火油。用火烧之计,无需太多的人马。”
萧晋和熊茂互看一眼,都有些诧异。熊茂虽知温季礼从没打过什么败仗,但还是忍不住道:“军师,现在吹的是北风,我们绕后包抄敌军的话,火势是往咱们这边烧的。”
“无妨。再有半个时辰,我们抵达交州之际,这风向,就会变为南风了。”
温季礼放下了车帘。车外两人都只余下满心的惊叹佩服。
与此同时,交州城里已经是一派逃难的地狱景象。满城皆是止不住的喧嚣,每个角落每条街道都在传出喊救命的声音。
三道城门都泼了火油烧起来,燕丞只留了一道从广信过来会直抵的东门做防守。那火油短时间之内烧不灭,是以满城的杀手都在像赶羊一样,把无数的百姓猎杀着赶往东门。所有的枭使都从城楼上撤了下来,和杀手缠斗,竭力保护百姓。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两百府兵还在坚持和燕丞守城。
滚滚的黑烟弥漫在整座城里,掩盖了惨白的日头。尸体越堆越多,青石板的路上一股股流淌的血汇聚起来,让风里都卷满了浓烈的腥味。
城内城下,俱是支绌惨烈,血染天地间。
混乱之中,穿着官服的李保乾逆着疯跑向东门的百姓,情急地往回走着,不停大喊:“文彧!李文彧你在哪儿!”
他双腿发软,急得满眼老泪,跨过一具尸体时,不慎被绊得踉跄,顿时跌倒在地。一名骑在马上的杀手已在人群后杀红了眼,也没注意到李保乾身上的深色官服,挥刀便要砍下他的头。
危急之刻,吴柒从李保乾的后方冲来,踩着尸体借力跃起,一脚将杀手踹翻马下。他手起剑落,软剑眨眼间割开了杀手的喉咙,见人断气倒下,吴柒才回过头,把李保乾从地上拎起来,吼道:“你在这儿跑什么!看不到城里乱了!找个地方躲起来!”
李保乾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拉着吴柒道:“帮我找找……帮我找找文彧!他帮了你们宋阀这么多!你们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吴柒脸一沉:“他去哪了?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他看见城里杀人,非要……非要回去找宋乐珩,我……我一个没看住,他就跑了。”李保乾颤抖着恳求吴柒:“帮我找他。世家的死士都疯了,会杀了他的!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你帮我找找文彧,只要他活着,你们宋阀要什么我都答应!”
李保乾说着便要跪下去。吴柒深吸一口气,又把李保乾揪起来,一字一字道:“滚,赶紧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李文彧我去找,你别再添乱!”
他推开李保乾,快步离去。
此际,仅隔着两条街的小巷里,李文彧正是九死一生。
他本是想偷偷摸摸地回到州牧府去,没成想和李保乾一走散,就发现城里的杀手早开始杀人劫财,把他吓得够呛。等他再想去找李保乾,已是找不到了,只能混在人群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往前跑。
他常年就是娇生惯养的,跑也跑不大动。原本体力就不好,跑两步就气喘吁吁,那一身的繁复衣衫,金饰玉器还重得要命,跑起来全在绊他的步子。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只有他落在了尾巴上,马上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李文彧心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喊着死腿快跑啊,眼泪也禁不住两行两行地滚。绕是这样,那使蝎尾鞭的女杀手还是带着两人迅速抄到了他的身后。
李文彧一回头,就见一名杀手已经举起长刀,要往他的身上劈。他尖叫一嗓子,摔倒在地,千钧一发时,一柄长剑格回了那落下的刀式。
吴柒来得正是及时,他挑开对方的武器,一套连招将三个杀手都逼退了些许。而后他飞快把地上的李文彧抓起来,推了一把,喝道:“跑啊!给老子的,你坐地上有什么用!”
那三人又围上来,吴柒准备迎敌,结果李文彧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吴柒:“……”
李文彧抬袖擦着眼泪哭:“我也……我也不想坐……我……我腿软,我害怕……”
吴柒:“……”
“没用的东西。”吴柒没好气地啐了一句,踹了一脚李文彧的屁股:“那你就给老子爬!赶紧往前面爬!别死这儿!”
李文彧当真就手脚并用,哭哭啼啼的往前爬。吴柒为了给他争取逃命的时间,回身迎上了三名杀手。
战团一时胶着。这巷子太偏,枭使的人又少,没有人能及时来支援。
那使蝎尾鞭的女杀手身法极快,武艺精湛,加上旁边配合的两人,一刀一剑,竟逼得吴柒陷入困境,一时进退两难。他手里的软剑被蝎尾鞭缠住,那鞭子尾端上的刺刀扎进了他的肩膀上。见血同时,吴柒忍着剧痛,觑准时机踢起地上一把被遗弃的长剑,正中那用刀之人的面门,将人的脑壳砍成了两半。
用刀杀手顷刻倒落,喷出的血似一场红色的雾雨。
李文彧被这雾雨笼罩,哆哆嗦嗦地回望了一眼,只看天与地尽是猩红。
他见着吴柒顺手劈退了那名女杀手,女杀手约莫是看杀不了吴柒,陡然鞭式一转,竟朝着李文彧甩过来。吴柒紧急跃回李文彧跟前,一手去抓蝎尾鞭,又要防那用剑之人。刚是两三招把用剑的杀手捅了个对穿,他另一只手打滑,只抓住了蝎尾鞭的中段。那蝎尾鞭的走势诡异至极,就着吴柒的力道往后一绕,真似蝎子摆尾,那刺刀猛地在吴柒的左侧脖子上扎了一下。
李文彧呆住了,愣愣地看着吴柒抬手捂住脖子,那指缝间的血止也止不出,迅速淌湿了他的领口。趁着女杀手不备,吴柒手上的软剑再是一转,竟死拽着蝎尾鞭,将人拉近,用最后的气力削掉了对方的头颅。
那脑袋咕噜噜地滚着,滚到了李文彧的手边,但此时此刻,李文彧已经感受不到害怕了。他只是望着吴柒,发现那血从他的伤口里狂喷出来,喷在衣服上,喷在地上。吴柒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一下,手里的软剑也随之落了地,往后倒下身来。李文彧跪着扑过去,用背接着吴柒。等人倒在他身上,他才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把吴柒抱住。
他整个人都在大幅度地颤抖,颤抖着用手去帮吴柒捂脖子,可是捂不住,那血捂不住,一个劲儿地流。李文彧的眼泪也一个劲儿地流,绝望地喊:“柒叔……你、你别吓我,你别死……不要死……不要死……我求你……不要死……”
吴柒张了张嘴。他脸上的血色已经退下去了,苍白一片,嘴唇也开始发紫发乌,他费力抬起手,李文彧立刻握住他。
“宋乐珩……”
“我、我带你去找宋乐珩。”
吴柒摇头:“老子……老子救了你一命,你这辈子,都要替我……替我护着宋乐珩……要对……要对她好。你敢……敢对不住她,老子……做鬼、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还有,不要……不要哭了……快、快跑……”
尾音又哑又轻,让人听得像在做梦一样。那话音止住的时候,沾着血的手也从李文彧的掌心里滑了出去,重重垂落在地。
“别死……别死……”李文彧捂着吴柒的脖颈,无助地朝四周哭喊:“有没有人……救命……救命啊!来个人,快来个人……谁来救救人啊!”
交州的城楼之上,数多敌军已陆续攀了上来,底下的冲撞车也在一刻不停地撞击着城门。二三十个士兵豁了命地抵着厚重城门,每被撞一下,墙灰簌簌落下,众人又大吼着顶回去。燕丞和四五十个兵将还在城上厮杀,衣服湿透了,每挪一步都是血脚印,要是拧一下衣袂,就能拧出来一盆子敌军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