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忽地顿住。
林软星漫不经心抬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与之前的澄澈不一样。
那眼神,很冷很冷。
林软星都忍不住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那一瞬,她甚至想着裴响如果手上拎着镰刀的话,是不是会过来砍自己一刀。
但事实却是她想多了。
裴响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拎那个鱼草篓子。
好像刚刚她说的话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但越是这样,林软星就越恼怒。
她不止一次见裴响这样,就像自己奋力朝深潭里投了颗石子,却激不起任何波澜。
于是她就想更用力地搬起大石头,想砸进那潭池水里去。
她轻佻挑眉,补了句:“哦,你是孤儿。”
你没爹妈。
她无声张着嘴型。
这一句也被裴响看见了。
他拎着篓子的手停住,缓缓地掀起眼皮,正视林软星。
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裴响在认真地看她。
面对面地,四目相对地,完全坦诚地看向她。
只是这一次,他像是隐忍了很久,情绪忽然爆发。
他异常愤怒地盯着她看,目光灼灼,比平时还耀眼。那双澄澈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有些浑浊,闪烁的火苗在瞳孔中燃烧,绽放,却被那抹圆圈桎梏在原地无法肆虐开。
林软星带着讥笑的脸,就这么清晰地倒映在他瞳孔里。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自己表情上的不屑一顾,轻蔑,嘲讽,冷漠,还有恶毒。
对,她本就恶毒。
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响依旧沉默着。
可此时的身体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他狠狠攥着手中的鱼草,攥得很紧,仿佛要把草挤出汁来。
鱼篓在他手中被捏得颤抖着,也不知是他的身体在抖,还是手在抖。他像是忽然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瞳孔中的颜色变化很快,脸上的表情也变幻莫测,像块复杂的调色盘。
不知怎的,林软星从他扭曲的表情中,看出了深深的痛苦。
那种隐忍又绝望的痛苦,像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他的背上,让他直不起腰来,即使他直直在林软星面前站着,影子也是卑躬屈膝的样子。
然而却是这样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她对着他笑了。
纯粹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笑了。
既然她已经坠入深渊,你也别想做那个圣人。
好事都让你占了,凭什么。
这一刻,林软星心中莫名爽快起来。
她以致命的小刀掷向裴响,在他心尖上扎出深深的血痕。
于是血流不止,他陷入疯狂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裴响像是矗立在天地间的那根悬梁柱。
在山崩地裂间坚强地屹立着,即使摇摇欲坠。
他的表情是那么难过,那么悲伤,又那么痛苦。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颤抖着身体,沉静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林软星,像往常般温柔又澄澈,只是这次带着比以往更丰富的情绪,像废墟上盛开的黑玫瑰。
没有更好,只有更坏。
世上最恶毒的诅咒,她却肆无忌惮地念了出来。
可女巫从不会感到后悔。
她张扬,她挑衅,她蔑视一切,她是邪恶的化身。
只要能伤害到别人,女巫从不吝啬恶毒的咒语,她会将痛苦的种子撒向大地。
“装什么呢。”她不屑嗤笑。
就在林软星以为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的时候,裴响却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站着。
身形僵硬,宛如石雕。
像是过了很久,裴响脸上的那些情绪荡然无存。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我走了。”他再次出声。
依然是熟悉的声音,温柔中夹杂着沙哑,像录音机里划过的磁带,滋啦滋啦生响。
寂静中,林软星听见火山爆发的声音。
砰的一声巨响,在两人之间炸开。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
裴响拎起鱼篓,那轻轻的鱼篓像是有千斤重,将他的背影都压弯变形。
平时那个削瘦清高的少年,此刻好像变成了佝偻的老头,脆弱的背影跌跌撞撞踏入夕阳黄昏的树影里。
离开大门前,裴响忽然回眸看了林软星一眼。
那一眼,复杂到让林软星根本读不懂。
像是多年前,她说要离开这个山村去城里念书时,裴响看她的眼神。
林软星忽然哑声了。
她明白,她和裴响彻底完蛋了。
第13章
之后的几天,林软星真的没再见过裴响。
字面意思的没见过。
裴响像是在林软星面前披上隐形斗篷,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婆的家务活还是有人干的。
只是那个人时常出现在深夜,像圣诞老人从不在孩子面前露面,裴响也没在林软星面前露面。
他好像掐着林软星睡觉和醒来的时间点,只要林软星醒着,他必然不在。
但只要林软星睡着了,他又出现了。
连外婆都感觉奇怪,嘀咕着:“响响最近怎么老半夜来。”
家里的农活一样不落,挑水扫地都有人打理。饭菜也依然是可口的味道,除了米饭硬了点,菜冷了点,偶尔可能还要自己热饭外,没有别的区别。
村里人也没怎么见过他,更多的原因是不在意。
原本裴响的名声因为毒狗变差,现在他昼伏夜出的,更没人搭理他了。
林软星起初还不在意。
但看着每天有人打理的生活痕迹,生活处处有裴响的影子,又怪不爽的。
还不如彻底消失呢。
在外婆面前装什么好人。
就像射出去的箭永远无法回头。
彻底决裂后,林软星又自在,又不自在的。
她决定暂时忘记周围的不愉快,继续沉迷手机世界。
最近天气稍显晴朗,信号好,她连着无聊追了好几部剧,看了几部电影,百无聊赖还看了几集公开课。
流量是不缺的,她有的是网费。
只是这些钱花出去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感觉到痛快。
就像喉咙里卡着鱼刺,裴响的身影始终在她眼前晃荡。他明明不出现,却每时每刻都像要出现。
甚至好几次,林软星听见外婆开门的声音,都下意识回头,以为是裴响来了。
久而久之,林软星都觉得自己有病。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林软星暗中感叹。
她知道裴响在刻意躲避她。
其实她也没想好,如果两人自那天的对话后再次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她又该怎么处理,见面会不会尴尬。
所以与其说裴响在躲她,她也在躲着裴响。
这几日,她装模作样的继续过着潇洒生活。
刻意无视家中与裴响有关的点滴。
她频繁地打开微信,看着朋友圈里晒出的丰富世界。
有人趁着假期出游的,去野外露营的,猫咖狗屋合影的,半夜飙车的,游戏上分的……
每种人生都与她现在的生活差别极大。
她已经习惯了山野里的慢生活。
就像仅有两格信号的手机,她能耐心地等待十秒图片加载,再等三分多钟的视频卡顿,五分钟才能等到的短信验证码。
以往一切的不可能在此变成可能。
她当然没心情发朋友圈。
也没和微信群的姐妹聊天。
父亲上次打钱后,人直接消失了,消息也不回。
倒是那个女人难得给她发了条微信,告诉她:“你爸现在过的很艰难,你就别烦他了。”
林软星看着她当和事佬的模样,心中冷笑。
不过她压根懒得跟她对线,更懒得询问他们的情况,毕竟她可没心情去关心他们过得怎么样。
她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
没有什么事是时间解决不了的。
林软星想,就这么挨着过去就行了,没必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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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冰雹日过后,鹅岭村终于迎来晴朗天气。
雨季的晴朗分外难得,村里乡亲都忙着收拾谷物晒被子,热情的像终于迎来春天的冬眠熊。
山腰下那条小河水流哗啦啦的,此时围着许多洗衣服的农妇,在光溜溜的大石头上敲打着衣物,邦邦响。
林软星的八卦就是从这里听来的。
每天散步经过这附近的时候,总能听到她们大声讨论着村里村外的琐事。
谁家母鸡下蛋啦,谁家公狗想找母狗配种啦,谁家地里的南瓜个头大啦,什么事都能唠上两句。
林软星也是这时才知道,裴大爷的生命岌岌可危。
就像是上次村里人预料的那样。
裴大爷上回陡然间恢复神志,学会了怎么用钥匙开门,结果摔伤后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