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林父对她好,都是因为愧疚。
为了弥补前妻去世的遗憾,也为了赎罪,所以他即使再不喜欢林软星,但也从未亏待过她。
即使她性情脾气极差,即使她只是个女孩,但家庭地位依然比她高。
女人悻悻地将那条动态删了。
想着,下次发朋友圈,一定要屏蔽这个疯子。
他们林家果然没一个正常人。
“林青峰!”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林软星头一回直呼父亲大名。
她怀着极其愤怒又歇斯底里的心情发出去这段语音,并不期待他能回复。
反正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漠。
但是她就是单纯想骂人,想发火,想跟所有人拼命。
她本能的觉得不该这么愤怒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情绪脱离她的控制,她愤怒到已经失控,连声音都嘶哑起来。
像只从阴暗地底爬行的野兽,双眼通红。
她总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尤其是桌上那个花瓶,是外婆送上来给她当装饰品用的,此刻俨然成了她的眼中钉。
于是她抓起桌上的花瓶,猛地砸向地面。
哗啦一声,花瓶碎了。
碎裂的瓷片一块块散落在四周,如同她支离破碎的人生,即使拼凑在一起也是伤痕累累。
尖锐的碎片扎在脚边,带着轻微刺痛。
林软星却微微笑了。
似是嘲讽般,又哭又笑。
她扑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让她忍不住冒出了泪水,泪水哭湿了枕头,连着肩膀也跟着抖动。
她也曾怨愤过,怨愤母亲为什么非要把她生下来,为什么偏偏是她出生在这里。
她也曾咒骂过父亲,骂他这个负心汉不得好死,骂他这个行走的动物根本不配当她父亲。
她也痛恨过所有人,每个人都令她无比厌恶。
可是到了此刻,她才知道人死后价值才会翻倍。
那个只存留在记忆里的母亲,原来才是最爱她的人,而她不止一次怨恨她过早离世,把所有痛苦都留给她来承担。
她本不该承担这一切的。
——可是她已经离世了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听见楼上稀里哗啦的响声,外婆拄着拐杖走到楼梯口,抬头往上望,却只能看见转角处紧闭的房门。
她本想喊林软星的名字,但“星”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继续不下去。
静静听了会儿,没多余的动静了。
外婆在楼梯边站了会儿,最后还是叹气离开。
林软星想尽情发泄。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只是单纯想哭个痛快,哭的双眼通红,哭得喘不过气来。
哭到最后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时,手机叮咚响了声。
响亮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无比明显,打断了低声抽泣。
她双眼红肿地翻过手机,看见屏幕亮了起来。
“三个月。”
“三个月后就接你回来。”
父亲意外地给了她答复,甚至精准到具体日期。
林软星想,她才懒得管裴响病的严不严重。
反正三个月后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去他妈的鬼地方!
第18章
林软星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
直到枕头被泪水浸湿, 黏糊糊地沾在脸颊上,闷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才抬起头。
发泄过后, 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她倍感疲倦。
她目光呆滞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眼眶因为哭不出眼泪而红肿,被纸巾蹂躏的眼角泛红,脸颊还印着褶印子, 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失神地望着自己。
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那双眼睛已经没有当初那般耀眼。
这是她吗?
她有多久没这么哭过了。
上一次这么撕心裂肺地痛哭,是什么时候,都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当时,年幼的她被玻璃划破了手腕, 流了好多血, 她哭得稀里哗啦。旁边的宾客都在笑话她, 连父亲都嫌她丢人,皱眉警告她:“要哭回家哭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于是那时候她就默默发誓,从此再也不轻易哭泣。
果然,哭会使人变丑。
林软星默默移开视线, 拿纸巾擤了把鼻涕, 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也许是得知自己三个月后将离开这个牢笼。
林软星终于放下心中的失落与不满,开始平静地面对的现实。
她知道外婆肯定不会再对她更好。
多年的婆孙关系,哪里是几个月就能弥补的, 本来她的出生就让外婆很不喜欢, 现在哪可能变样。
她也不再勉强。
她像是想开了。
既然是我们林家欠你的, 那还你就好了。
林软星这么想。
-
裴响的病最终还是林软星带着去看的。
早上天气好的时候,外婆找上打算去镇上赶集的人, 让他们搭了个顺风车。
三轮车晃悠悠载着林软星和昏迷的裴响,直奔镇医院去。
林软星还是第一次坐三轮。
从村口到镇上路途遥远,干瘪的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溅起噼啪的水花。
三轮车不时发出嘎吱的响声,颠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
林软星颤巍巍抓紧栏杆,根本不敢往旁边多看。
生怕多看一眼,她就要栽下去。
踩三轮的师傅是家有三亩地的赵大爷,准备趁着天气好准备去镇上卖菜,车上塞满了韭菜香椿豆芽等蔬菜,还有一捆捆春笋豌豆,旁边还有秤砣和塑料袋。
为了不踩踏到青嫩的蔬菜,林软星被迫挤在角落里,缩起双脚。
而裴响则躺在腾出的空铁板上,脑袋无意识地倚靠在林软星背上,双眼紧闭,四肢无力,像是随时都会栽下去。
被他沉甸甸的头颅压着背,怪难受的。
林软星本想推开他的脑袋,但车上仅有这么点空间,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咬牙忍了。
她想着,没事,病人嘛,不跟他计较。
等回去的时候再找他算账。
三轮晃悠悠驾驶着往镇上去,速度飞快。
沿途稀稀拉拉遇见几个挑担的农民,穿着雨鞋,似乎都是往镇里赶集去的。
暴雨天过后的短暂晴朗尤为珍贵,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大家都抓紧时间赶路,不敢耽搁,连闲聊都没有。
赵大爷不爱说话。
林软星更是个闷葫芦,她也懒得跟村里人客套。
于是一路上,除了嘎吱的车轱辘响和呼呼风声外,没有别的。
在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顺利到达水云镇。
驶过迎宾门时,林软星抬头看了眼。
古铜色的牌楼建筑上雕刻着狮子飞龙,繁复的花纹镶嵌着紫金陈红,用隶书撰写的“水云镇”三个大字蜿蜒游龙,引人瞩目。
真是气派。
不知比鹅岭村好多少倍。
一跨过水云镇的大门,林软星顿时觉得,周围盈满了烟火气息。
吵闹声,嘈杂声,车辆往来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林软星深深吸了口气。
连空气都觉得清新多了。
此时,赵大爷不声不响地将三轮开到了诊所门口。
早上诊所刚刚开张,玻璃门用扫帚支棱着半开状,穿着拖鞋的女人刚把卷帘门撑起,呲啦的声音尖锐刺耳。
林软星迅速跳下三轮车,揉了揉自己酸痛无比的腿和肩。
她都快被颠成一盘散沙了。
扶着裴响下了车,坐在诊所门口的长椅上。
林软星本想跟赵大爷表示感谢的,却见他骑着三轮蹿出去老远,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
白色药贴压着针管,细微的凸起在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显得分外突兀,透明吊瓶里的液体顺着细管,一滴一滴输入蓝紫色的血管里,缓慢且有节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周围很安静。
除了门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大夫的说话声,还有孩子拒绝打屁股针时的鬼哭狼嚎。
一切显得那么平静。
可裴响依然没有清醒的痕迹。
他从昨晚昏迷到现在,身体烧得滚烫,双唇发白,面无血色,状况十分糟糕。
连医生都说,要是再晚点儿送来,估计他脑子都得烧坏了。
当然,幸好他来得及时。
目前状况稳定,医生说只要多打几瓶吊瓶,再静养半天应该就好得差不多。
林软星出神地望着虚空中漂浮的尘埃。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照亮了墙上那张蒙了灰的视力检测表,它们在空气中飞跃,舞蹈,最后旋转飘落下降,杳无痕迹。
她的心情也跟着那颗粒般的尘埃,飞旋,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