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自私,又傲慢。
但此刻,她还是想抓住那一缕清淡如烟的希望。
就像此时她将自己捧在他面前那样,卑微地,想要想祈求一张通往他的门票。
或许她是有私心的。
私心地想要靠近他,汲取他的温暖。
一双大手握住她的双手,颤抖的手指被温热的掌心裹住,孔武有力。
像一针镇定剂打在心中,忽然间,她的手便不再乱颤了。
她抬眼,却见裴响静静看着她。
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细细打量着她,眼睛,眉毛,鼻子,嘴唇,下巴,好像连头发丝都在被一一审视,穿透她的灵魂,刻入骨髓。
这种犀利的视线让她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可裴响却凑过来,似乎固执地想追随她的视线,不肯让她逃离。
他的目光比之前更坚定,更幽深,更灼热,更耀眼,更加令她捉摸不透。
连握着她的手都那么用力,使她挣脱不得。
林软星努力挂起伶仃的笑容,像用毛笔随意勾勒的弧度,浅淡。
明明笑不起来,却还是装作轻松。
“所以,少抽烟……”
她顿了几秒,似乎觉得有些别扭,又补充道,“因为,抽烟对身体不好。”
裴响握紧了她的手,摇了摇头,目光真挚:“我,不抽。”
可他表情越认真,林软星越不敢看他,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
太明亮了,太刺眼。
“星星,是星星。”
“只有一个。”
他声音沙哑。
第42章
不响这些天成长得特别快。
也许是被裴响和林软星轮流投喂, 吃得太好,以至于薄薄的背脊骨上都长起了一层肉,摸起来柔软极了。
它像一团雪球冲过来, 两只脚丫子啪嗒啪嗒, 朝林软星伸出红红的舌头,眼睛亮澄澄的。
林软星摸了摸它的头。
它就兴高采烈地跑去找裴响,用爪子扒拉着他的裤脚, 想要让他投喂。
最近它的食量变得越来越大, 普通的肉骨头已经不能满足它了,它还想吃更多肉。
裴响一边给它饭盆里倒剩饭剩菜,一边给它另一个碗里倒凉白开,细心的连外婆都咧嘴笑:“响响, 驯狗有一手的哇, 小狗崽子天天缠着他不放哩。”
见不响过来, 裴响也温柔地挠挠它的头,于是不响开心地叫了声。
“汪汪!”声音比之前都洪亮,中气十足。
林软星在一旁刷着手机,一边偷偷扫视过去。
她轻轻抿嘴,并未出声。
裴响好像只是颓丧了一晚上。
第二天, 他又精神奕奕地, 亮着皎洁的眼睛,眼睛澄澈明亮。
好像从镇上回来后,两人的关系依然紧密。
或者说, 看起来比之前还更好。
关系融洽, 温馨和谐。
林软星偶尔会跟裴响打闹几句, 裴响依然从不生气,低眉点头, 还是那样对她百般顺从,无底线的包容。
她佯装嗔怒,对上他那双明亮闪耀的眼睛,猛地顿住。
然后收起散漫的语气,别过头去。
她其实知道,她都是装的。
从那天回来后,她就明显感觉到,她和裴响间裂开的沟壑越正在逐渐放大。
他过不来,她跨不过去,就这样横亘在中间。
而且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能明显感觉到裴响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了。
他像是暗自下定了什么决心,最近又开始疯狂找活干。
不仅白天去赵家帮忙,还在镇上的锯木厂找了个工作,给人家当学徒帮工,工资还是很低,但玻璃罐里的钱越攒越多,已经堆满大半瓶。
林软星每天看着他早出晚归,浑身是汗,一整天几乎见不到他人影。
递给她钱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带着几分疲惫。
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林软星愈发觉得自己闲得慌。
好像呆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这种煎熬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产生的。
烦躁感一点点浮现在她的内心。
林软星不再闹腾,也不再找他茬,安静的像一只慵懒的猫。
每天不是在家刷手机,就是无聊地开始练操,或者带着不响出去溜达。
最近村里似乎也没有人再讨论裴响和赵玉兰的事。
邻居倒是经常来家里做客,跟外婆坐在厨房聊天,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软星觉得,这一切都太安静了。
安静的不像样。
-
天气罕见地持续晴朗着。
如镇上的人所料,天晴后,施工队加班加点疏通马路,已经陆续有小车从挖好的小径里穿过,去往城里。
这个消息自然很快也传到了村里。
大家听说能通路,纷纷开着摩托车去镇上瞧瞧,结果回来后又遗憾摇头说:“还不行嘞,现在只有摩托车能通过,但后面的那条路还是被堵住了,想过去还得绕道走山路,麻烦得很。”
林软星听见他们的话,莫名松了口气。
牵着绳的手也蓦地放松。
她给不响的脖子上挂了个铃铛。
每当它追着蝴蝶贪玩跑远了的时候,林软星喊一声,它就会乖乖跑回来,叮当作响。
她倒不怕不响咬人。
以它的脾气,它根本不会咬人,除非逼急了。
但随着它成长得越来越大,以防万一,林软星还是给它拴了绳,即使这根狗绳在她手里如同摆设,基本都不给它扣上。
傍晚的天气很好。
没了之前的潮气,空气都显得干燥起来,周围田地里草丛间,还不时响起青蛙蟋蟀的聒噪声。
林软星牵着不响散步。
身后并没有跟着裴响。
他还没回来,他得等到夜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才会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回家。
披霜带露,风尘仆仆。
站在院门口,提着手里的油条葱饼冲她笑。
这一幕,总是让林软星想起他们刚开始见面那会儿,裴响也是如这般。
只不过他现在的脸色没以前那么苍白,身形也比之前壮硕,连精神气都比之前好多了,像他又不像他。
就好像,一夜之间,他们回到了原点。
这些天经历的所有事,像梦一场。
她站在院里头。
他站在院外头。
那天,裴响还是没能跟她敞开心扉。
他像是静默地将自己的心封印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虽然把自己的身心都献祭给神明,却不愿意让她看见深渊深处的黑暗。
她明明已经率先坦诚了的。
为什么呢?
应该是她不配吧。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试试。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其实她也怕。
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面,更怕他们变得陌生。
林软星试图找外婆聊天,想旁敲侧击地打听裴响的事。
比如裴响从前的经历,关于裴大爷这些年寻找他亲生父母的事,知不知道黎远道资助裴家这件事之类。
但外婆却总是摇头,跟她讲了点零碎的。
外婆还是用那种苍老的嗓音,忧郁又哀愁:“他啊,没什么好讲的,之前让他去读聋哑学校,他也不肯去。去读了几天,又被老师赶回来了,现在只能在家种田了,哎。”
林软星问:“他为什么被赶回来?”
外婆一顿,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么主动的行为感到意外。
不过她还是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人打架,有个同学被他用砖头拍到了脑袋,流了血。裴老头当时还跟人家争,又送烟又塞红包的,也没把人哄好,最后只能被迫退学。”
“听人说,他是因为被同学骂没爹没娘的孤儿,才跟人打了起来。”
“以前他脾气可暴躁了,又倔得很,像牛一样,说不听的。”
外婆难得不用方言,一本正经地跟林软星道:“星星,我看你们最近关系好起来了,我也跟你说实话吧。”
“响响从小就喜欢跟在你屁股后头,你也别怪我多嘴,现在你们人都长大了,该避讳就避讳。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不能总让他伺候你,他也是个男娃儿,要脸。”
林软星难得不跟她吵。
只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知道黎远道是谁吗?”
听见这个名字,外婆倏尔怔忪了起来。
她像是定格在空气中,努力搜寻着古老的记忆,在片刻后才猛然回神:“哦,他啊……他我不太熟,只知道他跟你爸有点交情,祖辈也是鹅岭村的,只是他们搬家早,去了别的地方营生。”
“你问他做什么?”外婆忽然狐疑起来。
林软星也没正面回答,只是随口应付:“我就是在裴家的小册子上看见这个名字,随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