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堂向来不喜欢养宠物,偌大的宅院连只慵懒的猫都没有,寂静的像修禅的佛寺,一如他古板凌厉的性格,不喜争吵打闹,永远沉着冷静。
起初,黎文堂确实对不响有几分嫌弃。
一来它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二来它性子过于活泼,与整个宅院格格不入。
也不知后来怎么的,黎文堂终于对不响有所改观,虽然还是满脸嫌弃,却不动声色地找了专门的训犬师教导它,对它的食粮也进行严格筛选。
于是渐渐的,不响从削瘦的身板,变成如今身材紧实的贵犬。
现在它的长相出落得愈发好看,已经和那些名贵犬种相差不大。
裴响默默看着他们。
“星星。”身体忽然被搂紧,她被迫靠紧他的胸膛,仰头看见他微微蹙眉,低着头像是在收敛不悦的情绪,手臂箍着她的腰,沉沉说道,“我也想抱抱。”
林软星看着圈着自己的手臂,又看着面前被推开的不响,讶然:
“你怎么连一只狗的醋也吃啊。”
“嗯。”他甚至还点头承认。
不响见状,想要蹭过来,却怎么都挤不进去。
裴响的手直接将它拦在外边,无法靠近。
林软星哑然失笑。
不过,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扭过头看着他,眉眼认真地对他说:“裴响,我希望你快乐。”
这是她最大的愿望,也是她最大的梦想。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即使来到黎家,即使他会接受更多有利于他成长的训练,即使他需要改变自己原有的方式,去适应城市的生活,但她更希望的是,他是开心的。
因为她深深知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还是会喜欢他啊。
单纯的,只是喜欢他而已。
裴响却像是没听见般,浅淡地“嗯”了声,随后才附在她耳边:“有星星在就快乐,星星不在,不快乐。”
最后几个字声音很模糊,却咬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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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文堂像是默许了林软星的存在。
晚餐的时候,厨师特意给她准备了几道她喜欢的菜,而那几道菜还是特意向裴响打听得知的,没亲自问她。
她也是这才知道,平时的晚餐只有裴响和黎文堂两人共餐,没有别人。
偌大的餐桌上,摆着各色菜肴,有荤有素,清淡的,重口的,都有,只是吃饭的人却寥寥无几,多半吃剩的菜都被倒进垃圾桶。
黎文堂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慢吞吞的,面无表情。
估计是被黎文堂影响了,裴响吃饭也很斯文,只是时不时会给林软星夹菜,极为贴心。
林软星就笑眯眯地,故意凑过去,张开嘴:“啊——”
要他喂。
同时脚下一勾,小腿缠住了他的小腿,脚尖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腿底侧。
林软星在家都不爱穿鞋,到了黎家,也只是勉强穿了双棉拖,吃饭的时候故意翘起脚,一晃一晃,此时更加方便她的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裴响越正经,越克制的样子,林软星就越坏心的想要看他出丑。
想看他窘迫的样子,看他失控的表情,别提有多好玩了。
于是她的脚尖顺着他的小腿往上,往上,再靠近……
直到在某处停留。
裴响的手明显一顿。
夹着牛肉的手臂直直伸在半空中,半天没动静。
某人正为所欲为地圈画着那片禁地,状似不经意地,撩拨某处,擦起片片火化。
他的身体也逐渐僵硬,炙热,耳根情不自禁地泛红。
直到看见对面那似有若无的笑意,以及眼中略微狡黠的光芒,他才轻轻抿着唇,深呼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避开她的挑衅,将筷子上的牛肉喂进她嘴里。
那时,他的筷子都是颤抖的。
于是林软星笑得更欢了。
然后她再故意娇声喊一句:“谢谢你,裴响。”
声音别提有多腻人。
裴响面色微红,黎文堂也忍不住轻轻咳嗽,似乎对他们这种故意秀恩爱的小年轻,颇为无奈。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裴响早就习惯了她的挑衅,更不知道餐桌下的汹涌。
也许是看着他们感情很好,黎文堂还出声道:“有什么想吃的,让厨师做就行,别怠慢了人家。”
“嗯。”裴响默默点头应了声。
将某人为所欲为的脚捉住了,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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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的年轻人都不爱回家。
他们宁可在大城市的灯红酒绿里迷失自我,感受繁华,也不愿回家度过一个无聊的周末。
整个宅院显得空荡荡的,寂静无人。
起初,林软星也觉得无聊。
但后来,她又觉得这座郊外的宅院,倒也像个世外桃源,不受打扰。
裴响应该是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和鹅岭村一样,安宁静谧,也没有恼人的雨水使房间发霉生臭。
黎文堂平日里近乎苛刻的对待裴响,但在某个时刻,又真的像一位慈爱的爷爷,试图给他打点好一切,甚至想将所有的危险替他绕开,让他踏实平稳地走每一步。
比如当天下午,他将林软星叫到书房。
那时,裴响正在上私教课,林软星是独自一人去见他的。
再次站在书房里,林软星却不像当时那般畏惧忌惮,相反,她觉得此刻才真正见到了黎文堂的面目。
面前头发梳理得极为整齐的老人,坐在书桌那侧,灯光打在他头顶,照出清晰的白发。
他的领口打着整齐的领结,手里拄着拐杖,一丝不苟,不过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始终保持着礼仪风范,不想丢弃他固有的尊严。
也许是四下无人,他的表情也没那么严厉,反而显得有些柔和。
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林软星坐下:“你坐吧。”
林软星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上次说到你父亲……”他打量着林软星,忽然沉吟出声,“你说你父亲死了,是怎么死的?”
“出车祸死的。”林软星坦白。
他略微点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又打量起林软星来。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你父亲死的那晚上,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林软星摇了摇头。
她压根不知道父亲怎么死的,甚至连收到死讯都很突然。
她也完全想不出,像他这样自私的人,在死前会想见谁。
是她吗?
还是那个女人?
她觉得都不是。
他心中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她一直都是他的拖油瓶,是他最讨厌的存在。
而那个女人,因为背叛也没获得他的真心,甚至连遗产都没拿到半分,生前她多么得意地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死后就有多么落魄地带着她儿子滚蛋。
他会想见谁?
没有吧。
“其实,我特意查了一下,觉得有些事还是该告诉你。”
黎文堂的声音忽然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沉声说道。
“那天,你父亲给我们家打过一个电话,那天是我接的电话。我知道他是来找黎远道的,但是我儿子已经去世多年,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忽然打电话来说要找他,我也觉得很莫名其妙。”
“那天,他确实像喝了酒,胡言乱语。”
“我跟他说,我儿子已经去世了,你找不到他的。他就开始乱喊,后来他忽然喊了声,说有人找他,我问他是谁,他沉默不说话。”
“后来,他说了个人名就挂了电话。”
林软星眉头微蹙,问道:“什么人名?”
黎文堂沉吟出声:“阮心眉。”
林软星微微一愣。
这个名字,太过耳熟,也太过陌生。
像是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那个她从小就未见着几面,却在之后的每一年都分外想念的人名。
林软星忽然笑了声。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无辜入狱的人被陷害,终于在很久后真相大白,将他释放出狱,头发却已发白,面容也已苍老,人还是他,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心情。
林青峰就是这样的人。
他将自己困在牢狱中,却也试图将别人困在其中。
一个人的懊悔,只会徒增烦恼。
林软星选择无视。
她不会因为他的懊悔而对他有更多的怜悯。
他只是个死人,死人而已。
“我儿子去世的那晚,也是出车祸。”黎文堂还在继续说,可声音却忽然苍老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事,整个人陷在沙发椅里,阴影覆盖在他脸上,什么也看不清,“他这辈子说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那个儿子,丢在山村里的私生子,也就是裴响。”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晦暗不明,既心痛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