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张宗谐的生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很多事情他都没问过,他觉得自己能接受,也能忍。但他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换掉密码?
然而,当他从码头的石阶上刚要起身,然而,森冷的寒风骤然停滞,身后静谧幽深的疯子港传来几不可闻的声响。
俞津杨几乎瞬间把身板拉直,毫不犹豫地从石阶上弹起来,拔腿跑过去。
……
巷子里,空无一人,月光冰冷,将一条青石板路照得幽深而窄长,角落里的红梅被人一脚踩烂,鲜红的花瓣被人碾碎,好似一滩血渗进皑皑白又寡薄的雪里。
墙上有一长条的爪印,是人手。
***
一小时后。
晚上八点半,李映桥把正在扮演丧尸屠城的潘晓亮给叫回办公室。
她站在监控器面前,眉头紧锁,慢悠悠地一圈圈甩着手机说:“不太对劲,我一直联系不上四一哥,他今天一天都没出现,你帮我查一下园区的所有监控。”
潘晓亮一边调监控,一边回头张着血盆大口问:“你给唐阿姨打过电话吗?”
他整张脸就像一块被野兽啃过的烂肉,还有用极度仿真的皮肉纤维做得狰狞的裂口,暗红色发黑的血浆从他脑门一直流到脖子处,好像一只死了很多天突然诈尸的丧尸,全身又都泛着青白。
这种程度的妆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今天丧尸组差点吓坏不少工作人员,社交平台上关于这个的讨论度也很高,说做得比剧组还逼真。纵然有心理准备的李映桥,这会儿和这么一玩意儿独处也是吓得肝儿颤。
“打过,唐阿姨说他早上就出门了。我让吴娟查了,有他的入园记录,他肯定在景区里。还有你别说话,也别回头,就敲电脑。”
李映桥捂着眼睛,只是她从漏出的手指根缝隙里,看见了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她的眼神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拉直,盯着监控画面里那摇摇欲坠的身影,视线几乎在瞬间凝固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潘晓亮顺着她石化般的目光转过头——
“操!!”他几乎瞬间爆喝出声,旁边的咖啡直接震倒,洒了一桌,也没人顾得上收拾。
因为在10号点位附近居民楼的顶楼位置,有一道人影悬在护栏外,衣摆几乎在顶楼的狂风下猎猎翻飞着,那人却只是单手悬着,没人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吊在护栏外。
潘晓亮几乎破口大骂,这是干什么!纯心要我们死啊!这今天有人要是在景区出意外,李映桥直接要被请去喝茶了。
李映桥盯着监控器,这个监控器是区域监控,位置实在太远,夜色又黑,只能依稀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但她却还是眼尖地看清了那身衣服,是他们发的安保制服。
她立马抓起桌上对讲机,按下通讯,眼神死死盯着监控画面,因为是频道内的安保人员,她不敢太惊慌,声量也不敢太大。怕万一对方的对讲机还在身上,任何动作可能都会改变楼顶上的风势。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拽着潘晓亮冲下楼,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摁下对讲机上的5号频道,声音压得很低,很少用这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俞津杨,你在哪?我需要你帮个忙。”
对讲机发出片刻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后,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他声音比她还平静,只是带着一丝喘,甚至还带点爱莫能助的笑意,第一次安抚似的叫她小名:“ 桥桥,我这会儿帮不了你,我在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晚点,好吗?”
都不用等他说完。
对讲机的风声一进来李映桥那颗心一下子就被拉到嗓子眼了!
第九十二章
俞津杨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不管是中考惨遭绑架被打到差点要失明,还是到后来在芝加哥租房被人拿枪指着后脑勺——
他对这种危机时刻分泌出的肾上腺素可能都不如此刻对讲机那头的女人如果讲一句“对0315是张宗谐的生日其实我没那么爱你”来得蓬勃而汹涌。
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四一哥那条短信时的心情。
他可以接受她喜欢过别人,哪怕是张宗谐,哪怕她交往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人。但他无法接受,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的密码还是那个人的生日。
拿他当什么了?真拿他当舔狗备胎了。
当一个人好像不被珍惜的时候,连自己都开始不爱自己了。
顶楼的冷风嘶吼着,像一头饿极的猛兽疯狂撕扯着他最后的意识。
俞津杨死死抓着护栏,手指已经血色全无,骨节惨白得骇人。手背上的青筋无一例外地全部暴突,一根根连着他全身的皮肤,像为他自己织起一张狰狞的蜘蛛网,将他牢牢扒在顶楼外墙上。
10号点位附近是小画城从前的行政艺术中心,底楼是画廊,这里不是兑换区,和疯子港一样几乎没有游客会经过,只是安保用来划分责任制的一个区域。
这个区域他没记错,应该是四一哥负责的。
这栋楼不高,就六层。
但要掉下去最好还是摔死,摔不死才倒霉。
俞津杨片刻顿悟超级英雄为何能既叫好又卖座,蜘蛛侠系列的票房为何能一直居高不下。
蜘蛛丝扒拉来扒拉去,就能在摩天大楼里自由穿梭的设定确实迷死所有渺小的人类了。
他竟然还有闲心想,蜘蛛侠没被蜘蛛咬之前,能在这样的外墙上挂多久?他记得小时候和李映桥挤在她家小卖部的电视机前,他看喜羊羊,她却要看猪猪侠拯救世界,后来长大了,她除了痴迷柯南,又迷上了蜘蛛侠的系列电影。
咦?巧了。猪猪侠和蜘蛛侠这俩超级英雄的缩写居然都是zzx,转头又闷头一棍,哦,张宗谐你爷爷个腿的也是。
确定了,0315就是他生日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出了声,这个发现比甲乙丙丁那天还让他无语,俞津杨,摔下去你就老实了。
把李映桥气哭你就彻底老实了。
在听到那声笑意后,显然对讲机那边的人都被他的松弛感给惊呆了。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就好像中考被绑票那次,他发出的一串神秘数字,李映桥答案算对了,但过程全错。
其实俞津杨的脑回路,她永远都不懂。
然而李映桥的声音也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听不出任何波澜,只听出她在跑:“我们现在马上过去,你不要松手,抓紧了。”
好像只是接到一个陌生的报警电话那般波澜不惊,非常专业、冷静。
他想,她在彩虹羑里的景区工作时,可能处理过很多这样的危机事件,哪怕此刻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他的女朋友表现得照样完美出色和无可挑剔。
他既骄傲又心痛。他试图从对讲机的风声里,去聆听她的呼吸频率,却无果,风太大。但他也很清楚彩虹羑里的事故带给她那泼天的阴影,如果这次历史再重演,李映桥可能这辈子都要活在阴影里,他不敢想象她还要怎么才能再站起来。
比起她要再次遭受到来自命运无情的打击,他甚至可以接受她没那么爱自己。因为别人不会永远都给她机会,如今的舆论风暴一旦形成,对一个人几乎是毁灭性打击。
所以从刚才事发到现在,他一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事态发酵,不能让游客发现异样,一旦被人拍照发出引发讨论,那么她这半年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还会引火上身。
好在这会儿天够黑,这身制服也够灰,几乎可以把他和夜色融为一体,没人发现小画城的犄角旮旯里有个人正危在旦夕。
所以他刚才也没有很直接地表达出自己需要求助,他觉得凭借自己的臂力和核心,至少还能撑很久。毕竟他从高三就开始学习怎么对抗地心引力,日复一日的breaking练习,确实让他对自己的身体调度游刃有余。
墙面有个年久失修看着锈迹斑斑的空调外机,就在他脚下四点钟方向,悬空半米的距离,他刚刚正在找角度试图跳过去,如果那台破玩意儿足够坚强,能承受住他重量的话——
俞津杨想他会非常礼貌地敲开六楼的窗户:“抱歉,哥们,刚被蜘蛛咬了,扒拉错窗户了,介意我在你的空调外机上歇下脚吗?”
毕竟这是荒腔乐园。
今天说什么,做什么,没人会当真的。
他打算将荒腔进行到底的。
然而,没给他机会,李映桥很快就从监控器里发现了他,她的冷静和理智令人着迷,也让他的心再次隐隐作痛。
孙泰禾距离这栋楼最近,收到消息的瞬间,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出,途中踹飞好几个垃圾桶,几乎在一分钟内连滚带爬地冲上楼顶。
不等李映桥他们穿过摩肩接踵的川明街,他已经半个身子迅速探出护栏,一把将人从外墙上拖了上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