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声情并茂,确实让人动容,俞津杨眼神一瞥一瞥地瞧她,嘴角生生压着一道温柔的弧线,同绷直的下颚线形成鲜明对比。
好家伙,原来她才是放屁最A的那个。
“还有这位钱老板,”李映桥话锋一转,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险些又把俞津杨逗笑,“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有你一毛钱的事儿?倒胃口。”
“……走了走了,再待下去,我和俞津杨怕是能在各位嘴里生孩子了,各位老板嘴那么闲,还不如轮着把桌上的菜热热,别让老爷子吃剩菜啊。有那么多立功表现的机会,非得欺负我们小辈算怎么回事,我玩不起,先撤了。”
李映桥兴致缺缺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看着满桌寂静,一桌残羹冷炙更是让这包厢氛围雪上加霜,李伯清这会儿脸色说不上好看不好看,因为他人完全是懵的,自从八二年拿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他就再也听不见别的话,全是阿谀奉承给他捧上天的。
李连丰也懵,压根不敢看老爷子的脸色,只觉顷刻间后颈汗毛倒竖,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血液也直往脑门冲,李映桥说一句,他鸡皮疙瘩就立马起一片,想去捂嘴,又怕俞津杨掐他。
苍天啊,谁敢在他家老爷子面前说这些大实话。尽管知道目前丰潭木玩的形势严峻,如今国内外还在打贸易战,想要东山再起简直天方夜谭,也就瞧着老爷子都这把岁数了,黄土都埋到脖子根,不然谁还陪他玩这“老骥伏枥”的戏码?
……
“不过,小画城我会继续做的,当然,李书记如果您觉得我今天说这些话不合适,您想改变主意,我随时等您电话。”开门出去前,李映桥无所谓地丢下一句。
“……”
包厢内噤若寒蝉,雪茄都灭了,夹在李伯清手里一时忘了抽。
下一秒,俞津杨也跟着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身形挺阔站在那,目光扫了一圈,还是落在李伯清身上。奇怪的是,他和李映桥显然是两种性格的人,李映桥俏皮跳脱,他则是一贯沉稳的礼貌,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却莫名能感受到他言语里和李映桥如出一辙的冷淡和讥诮——
“我爸的事儿,就不牢李书记费心了。肇事者该坐牢坐牢,该赔偿赔偿,我们不可能出具谅解书。如果今晚有些话让各位不舒服了,算我们作为小辈的不懂事,各位长辈见谅。”
“毕竟我爸断了条腿这么大的事儿,你们都能宽宏大量地劝我们出谅解书,那今晚这顿饭局上的冒犯,我想你们应该非常能谅解我和映桥的。”
***
李映桥把小孟的车停在山庄里,打算明天再过来开,正蹲在楼下等俞津杨,果然没多久,听见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是他。她站在刚刚俞津杨和李连丰说话的位置,冲他大力地挥手,等男人走到近前,一副慷慨解囊的口气拍了拍他的爱驹,“来,上车,我送你回家。”
“正反话都让你说了,”俞津杨笑了声,从裤兜里慢吞吞掏出钥匙去解锁,又故意没按下去,弯腰低头去找她的眼睛,最后又跟她确认一遍,“你到底喝了没?”
李映桥喝酒很好认,别人喝酒上脸,她喝酒上眼,不管喝多少。眼尾会自内而外洇出一片极淡的粉色,像打了腮红那样,极好认。
他记得高三有一次,他俩为了解压偷偷喝了他爸半瓶珍藏许久的红酒,一杯还没下肚,李映桥脸上就开始不着痕迹地漫开绯色,剩下半瓶他就没让她再喝了,那瓶酒至今还留着,一口没再喝。
但这会儿他端详片刻也没瞧出端倪,因为她本来就化了妆,打了腮红。
“喝了啊。”李映桥倒是很老实,“不然我开小孟车走了。”
俞津杨回头瞥了眼她那辆小熊猫,伸手给她拉开副驾车门,“行,上车,我先送你,明天你睡醒给我电话,我陪你过来取车。这边上山不好打车。”
“哇——喵,你车好帅啊!”李映桥一上车就开始浮夸的表演,手指划过他的皮质座椅,吹了声相当不入流的口哨,拍马屁说,“牧马人是吧?简直跟你人一样帅,好配啊你俩。你什么时候买的?”
俞津杨按启动键的手微微一顿,眼神警惕地瞥过去,瞬间被她勾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她第一次坐上俞人杰的迈巴赫也是这个反应,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把他爹哄得脸色一红又一黑的。
“俞叔叔,你的车好帅呀,跟你人好配呀!果然说得没错啊,好马配好鞍,秃头也上岸啊。”
“真的,俞叔叔,你这个真皮座椅比我家的沙发还舒服!以后你这车报废了,座椅能送给我当沙发吗?”
俞人杰也跟她满嘴跑火车,还回头问她:“方向盘不要吗?别人绝对没见过,还有迈巴赫的驰名商标。拿回家当个挂钟吧。”
“要要要!”她丝毫没听出他爸在调侃她。
“后视镜不要吗?一套的。”俞人杰又问。
“不要,喵说你出门都要照的。”
俞人杰:“……”
俞津杨:“…………”
就这股机灵劲儿,有时候蛮想揍她。所以俞津杨这会儿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笑得挡都挂不上,手都软了,靠在座驾上嘴角抽抽地看着她:“李映桥,你别犯病。”
“夸也不行,不夸也不行,好吧,这么难伺候,那你说想听什么。”
“听你闭嘴,安静一点,不要对我的车发表任何评价。”
李映桥沉默片刻,撇开头。
“哼。”
第三十一章
车内真就一时陷入沉默,李映桥偏过头看向窗外,只见玻璃上溅开几滴雨水,洇在车窗上,像一条条小爬虫蜿蜒而下,渗进车窗缝隙里,而此刻浸在雨水里的山色显得格外清透。
回来这些天,她还没怎么正儿八经出去逛过,除了那天去发泄馆找他和高典。在这座鸟枪换炮的城市里,唯独山里的景致还算有些熟悉。
李映桥看着盘山公路一侧石峰交错的山石壁,嶙峋叠嶂的山影,想起他们高三那年去乡下找方玥的时候,也是这样静谧的乡野,月亮高高挂着,蛙鸣鸟声婉转动听,而俞津杨的白色T恤还洇着不太明显的汗迹,像是水洗过的月色,永远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们几个前头稳定军心。
他高三其实也没放弃练舞,那时候在练Breaking,学习压力大反而跳得更勤快。
有时候俞津杨在舞蹈室一待就是整天,T恤衫一天要换好几件,因为李映桥每次见他T恤衫上都是汗会嫌他,和他说话脑袋要撅出二里地。
想到这,李映桥转头去看他,发现俞津杨开着车也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蓦然相撞,两人又几乎同时笑出声,一扫刚才哼哼唧唧的气氛。
“喵,你现在还练舞吗?”李映桥看着他问。
“偶尔吧,”俞津杨扫了眼后视镜,将车拐下山路,“毕业之后就很忙,也没怎么练了,在国外忙,回来更忙,甜筒马上四岁了,我爸想在明年她生日之前把儿童乐园竣工了。”
说完又怕她不知道,拐弯的空隙补了句:“高典跟你说了吧,甜筒就是我妹妹,二零后。”
“说是你生的,我都不奇怪,你俩这年龄差是不是也太大了?”李映桥想了想,又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夸他说,“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你老婆生孩子你自己就有经验了,你这个二胎哥哥绝对比很多新手爸爸强的。”
俞津杨没接她茬,而是将车子拐上主车道停在红绿灯路口的车流里,才言归正传地看她说:“说正事,今晚你把人都得罪差不多了,小画城你还打算继续做?”
“做啊,为什么不做。”李映桥低着头正给人回微信,“就包厢里那几个啊?无所谓。”
“你知道李伯清在丰潭代表什么吗?”他想了想说。
“我管他代表什么,说话我就是不爱听。”她想也不想回。
是啊,这才是李映桥。他想,如果今晚上她真忍住了,那就不是她了,他会怀疑她这几年在外面都过得这么憋屈,可她没有,她走时甚至还当众给了李伯清一个完全下不了的台阶,让他更拉不下脸。
小画城这块地的经营权早几年闹得沸沸扬扬,木玩产业日渐式微后,丰潭的老牌企业家纷纷转投网红经济,文旅也是其中一块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小画城俞人杰也投过标,但最终被李伯清斥巨资拍下来,在丰潭,李伯清想要的东西没人能争得过他。
然而这几年网红经济井喷,小画城占着小镇一块风水宝地却怎么都运营不起来,还有源远流长的船运历史底蕴,现如今被李伯清运营得四不像,江南水乡也不像江南水乡,商业景区也不够专业,总之一天客流没上班的人多,偶尔他陪老妈去那边散个步,看到闸机门口显示的游客量,都替他爹松口气,不然他很有可能真的要在国外跳脱衣舞还债了。
所以即使李映桥当众扔出那么一句话,李伯清也没台阶可下,他知道自己不适合搞文旅,于是又想回去整顿木玩产业,小画城这块烫手山芋李映桥愿意回来接手,李伯清更是求之不得,只是他没想到他倚老卖老,李映桥这个年轻人竟是第一个不买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