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这个人太冷静克制,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或者事,让自己的人生失控。我也不是没有等过你,大学每年寒暑假我都回丰潭。只是十八岁的事,在我这里早就翻篇了,我们现在当朋友更合适。”
他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半天没声音。李映桥以为他这是默许这段关系的意思,正当她拿起包准备走人时,忽而听他有些自嘲地开口闷声问她:“李映桥,你这样的朋友很多是吗?”
李映桥又放下包,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在车上摸我的时候想过我们只是朋友吗?还是你其实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异性朋友。但他看着对面泰然自若的态度,他就说不出口了,保不齐换回来一句让他更怄得肝疼的,只能凉飕飕地瞥她。
李映桥却始终都迎着他的目光,冷的热的照单全收,坦诚地说,“我让你误解了是吗?那我可以说得再直白一点,希望你听了不会生气。我确实没想过要和你谈那种被双方家长祝福的恋爱,但是我不介意水到渠成地和你睡一觉,这样够直白了没?”
他几乎是惊诧地掀起眼皮看她,都不用想,这人是铁生气,板上钉钉地生着气,气得比刚才的炭火还嗤嗤作响,俞津杨几乎冷笑出声,“李映桥,你不用讲这种话气我。”
李映桥却笑了:“你看,我就说嘛,我说实话你肯定会生气。”
俞津杨彻底被气笑了,连呼吸都重了几分,胸腔微微起伏着,目光如果似剑的话,他俩现在就是两柄寒气森森的剑光压制着彼此,但她招招攻击他下三路,他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也一口气把话讲完。
“这么一想,我这个人确实不怎么样,我承认,我总想着凡事能两全,最好能把忠孝仁义礼智六个字全占了,这点我认。但我从来没想过,‘李映桥这个人变数很大,从我的世界消失也好’这种混账话。”
“李映桥,在你面前,我永远都觉得自己不够好,永远都觉得我矮你一截。你说我克制冷静,你自己不是吗?你除了行动上大胆之外,你桥女士人格精神独立得都快可以自己单开去流浪地球了。你精神上失控过吗?沦陷过吗?没有吧,咱俩半斤八两。”
“我也从来没指望你能从神坛上走下来。我除了有这么一个爹之外,从小到大,我没你聪明 ,你随便学学就能从垫底中学考上潭中,我不努力成绩就下滑,大学的时候,没了你们和我一起学,我差点连出国交换的名额都拿不到,而你妈说你轻轻松松全额奖学金,从大二开始就没再跟她要过生活费。”
“你多有经商头脑啊,你要是我爸的女儿,说不定家里也不会出这么多事。所以你看,我总想着让自己更好一点,再好一点。我总想打有准备的仗,但每次我准备好了,他又出事了,家里这几年风风雨雨,永远都没有我准备好的时候。”
“后来大二那年,我陪我爸去五台山上香,又碰到当初给我改名字的师傅,我爸让他给我算算,我有没有出国的命,你知道做生意的人就迷信这个,大师说我有,但出国会晚婚。
“我爸一锤定音,也不管晚不晚婚的一定要先把我送出国,他甚至答应我,如果我出完国回来,还想去北京找你,他不会再说什么,可是那时他是两只脚站在地上跟我说的。这大概就是全部了,我没克制到那份上。”
李映桥中途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听他说完,重逢以来,两人都没有跟彼此正儿八经地说过这么多话,这块地就是他俩从理发店相遇以来两人都在小心翼翼避开的雷区,因为一旦把话说尽,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倒也不是决裂,他说完,见她愣愣地盯着他,心又软了,本来都打算说完就拍桌子蹬着腿走人的,见她这幅表情,又坐回去了。然而发现彼此目光等着目光,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了。
他俩高三也这样,尤其是吵架的时候,在气头上的时候还能剑拔弩张地绷住,一旦卸劲安静下来,目光再碰上,那俩就憋不住笑了。
当然,有人还是不服气的。
“笑什么笑啊,你给我憋住了。”
“刚还让我别憋住啊,一次性都说完,我现在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笑,我发现咱俩都特傻,俞津杨,真的,那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叫我的人格精神独立得都可以单开去流浪地球了啊。”李映桥说着,把最后他留的那串鱿鱼串给吃了。
“那我的。”他还板着脸,用指节敲敲桌板,但也是纯找事。
“我都吃了,吐给你?”
“别恶心,朋友你干这么冒昧的事?”
李映桥仰头哈哈大笑,“说实话,俞津杨,你比小时候有意思多了。”笑完,又正色地看着他,探究他的脸色,补了句:“没生气吧?”
俞津杨没多讲,结完账沿着江岸一路流光溢彩但没他脸色精彩的霓虹往停车场走时,伸手去拉副驾的车门对她讲说:“懂你意思了,但不行,你想都别想。咱俩以后只能是我开车,你只能上后座的朋友关系。”
李映桥看他条件反射地拽副驾门笑说:“今天最后一次是吧?”
他头也不回,自顾自坐进去,冷声说:“喝酒了啊,叫代驾。你自己上后座去。”
李映桥:“说定了哦,俞津杨。”
他降下副驾的车窗,瞥她一眼:“反悔是小狗。”
李映桥站在车门外微微一眯眼,于是恶从胆边生——猝不及防地弯腰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啵”地亲了个巨响,反正以后都这样了,睡不到也吃不到。她破罐破摔了,不等他回过神,人已经“噔噔噔”跑走了,甚至风驰电掣在路边拦了一辆刚好又疾驰而过的出租车,钻进去之前回头冲他笑,得逞的笑容再次从她脸上荡开,“喵,拜!”
第四十四章 (二更合一)
“啪!”
李映桥甩手就毫不犹豫地把车门关上,却见一截鹅黄色裙摆卡在绿色的出租车门缝里,像只被夹住翅膀的蝴蝶,动弹不得。
下一秒,门又打开,被惹恼的蝴蝶面无表情把裙摆往里一拽,“唰”地抽了回去,又毫不犹豫地“砰”一声关上车门。
俞津杨人靠在副驾座上,后视镜里他的表情从怔忡错愕片刻后,看她上车那一系列的操作,又忍不住愕然笑出声。
直到载着她的出租车消失在后视镜里,他才有些心不在焉地掰过车内的后视镜检查自己的脸,只见一抹肉桂色的红在他唇角晕开,像是书法大师的朱砂走了笔,歪歪斜斜地洇在他唇峰上;也好像一只蝴蝶扑簌簌飞过晾衣杆时,翅膀上抖落下来的鳞粉留在书生的蓝布衫上。
蝴蝶来去自如,书生却束手无策。
***
晚上,唐湘旅游回来有些天,用景区买的小鸭给甜筒的母女情续完费,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从房间出来。
正瞧见儿子衣服也没换陷在沙发里盯着瓶红酒发呆,她过去挨着坐下:“怎么了,有心事?最近忙着哄你老爸和甜筒,倒是有点忽略你了。我这次回来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对,来吧,跟老妈说说,怎么个事。”
其实他回国后,母子俩有过很多这样促膝长谈的夜晚,大多是唐湘说着,俞津杨听着。自从俞人杰出事以来,唐湘的压力与日俱增——老公的身心问题,公司的一堆账务问题,核心员工的异动,还有一个每天能问八百个为什么的好奇宝宝要带。
俞人杰虽然表面上装得大大咧咧,老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啊,到了夜里也还是要靠安眠药入睡。
唐湘担心他安眠药吃多了损伤脏器的健康,就给他换成褪黑素,到后来褪黑素产生了耐药性,又只能找回医生开安眠药。
“你爸爸,也就是嘴上讲讲。他那天开着轮椅下楼,小区里就一只小野猫冲他抻了抻爪子,他回来一晚上睡不着,说现在连一只猫都看不起他,小区里散步的那么多人,偏偏冲他抻爪子。”
有些话说多了,唐湘自己也不信。一个人最好的风水其实也就二十来年。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
俞人杰最显赫的岁月已经过去,他们家如今的日子倒像是一场庙会散场后,留着满地的狼藉等着他们打扫,散落一地的瓜子壳里,或许还混着一张被人踩了无数脚的“囍”字。
俞人杰后来也和唐湘深夜促膝过一次。如今回想起来,他觉得其实蛮对不起儿子的,家里吹东风的时候,阿杨在上学,根本用不了家里几个钱,学校穿校服咱也就没给他买太贵的衣服裤子。
“那天我翻他衣柜来着,衣服少得连我年轻时候十分之一的衣柜都占不满,我自己倒是换了好几辆车,他那时候跟着梁梅那群人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一有点压岁钱也是想着给太奶奶换点什么高科技设备,给猫猫狗狗买点粮食什么的,还要让我买什么柯南全套,他除了跳舞好像真没什么烧钱的爱好。”
“等他出国到了最需要用钱的时候,咱连生活费都给不出去,自己还差点进去,我想想有时候觉得真荒唐,是我铁了心要送他出国,结果还要他在外面半工半读。现在他要创业,我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一掷千金支持他。唯一有点钱的时候,也给甜筒买乐园了。你说津杨心里难道不会比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