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逻辑顺下来还是很合理的,薛元音一时没觉出来哪里不对。
章景暄抬眸,道:“那些山矿,你可有打听是什么种类?唤什么名字?需要交予天家吗?”
薛元音摇了摇头:“问了,这镇上的人不识字,说不出所以然来。”
章景暄思索片刻,又道:“那山的位置在哪?”
薛元音道:“据说是只有去做工的工人才知道在哪。不过做工时长太久,来回也折腾,往往两年三载都不回来。倒是能寄信回家,那些工人应当是性命无虞的,就是位置可能过于深入,进出不便。”
似乎也很合理——找着了一座值钱的山矿,工人有了吃饱穿暖的活计,吸引来了商队买卖,官家关起门来偷偷发财,贪点油水,算不得什么大错。
但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章景暄敲了敲桌子,道:“还是得打听清楚那山矿叫什么,商队买卖的又是什么。”
薛元音点了点头,道:“我们怎么接触官家?会不会自我暴露?现在外头巡逻队还时不时上门找异贼呢。”
章景暄掀眸,道:“先找官家,岂不是舍近谋远,自寻麻烦?既然我们需要去接触商队,不是有个最简单的方法吗?”
薛元音一愣,顿悟道:“我们自己搞来值钱的东西,自己卖给商队!这样就能直接接触他们了!”
章景暄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们目前囊中羞涩,没有能卖给商队的物件。”
这确实是一件需要思量的事情,尤其是他们兜比脸还干净,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
再者说,平凡之物商队也看不上,必须得是珍贵的或是不常有的。
虽然没考虑好怎么做,但总算捋出个头绪。两人歇了话头,去用午膳。
薛元音胃口很好地用了一大碗饭,正要去午睡,看章景暄刷完碗之后往外走,连忙道:“你要出去做什么?”
章景暄脚步没停,丢下一句“找挣钱的营生”就出了门。
薛元音对着关门愣了下,又看了看正在闲着的自己,忽然有些情绪莫名,不太适应地挠了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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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音一觉起来院子里空荡荡的,章景暄还没回来。
她忽然有种莫名愧疚的感觉,好像让自己相公出去挣钱,自己在家闲散睡大觉。
晃了晃脑子驱散这个想法,她趁着他不在,赶紧把晾在院子里麻绳上的小衣收了回来。
天知道这两天出入院子都要从她的小衣底下走过去,她有多尴尬!
收好小衣,她又拿出在集市买的麻绳,一边系在窗子上,一边系在窗子外头延伸出来的树杈上,能够给她晾晒私人衣物。
做完这些,薛元音端详自己的成果,略感满意,也出门打听消息。
待到傍晚,她拎着菜回院子,碰到姗姗回来的章景暄。
薛元音把菜放进灶屋又出来,走到章景暄对面坐下,轻抬下巴道:“营生找得如何了?”
章景暄放下手里的凉茶,道:“你先说。”
薛元音没有瞒着,一五一十复述了遍下午的行程,道:“商队要的那些东西,我们一没途径,二没技术,但有个地方可以弄到——”
没等她说完,章景暄轻轻抬眉,道:“在林子里?你说的是猎物的毛皮?”
薛元音没想到他居然能抢先答出来,顿时失去了高兴的情绪:
“你居然猜到了,真没意思。”
“你都说到这里了,我怎么可能想不到。”
章景暄沉吟道:“毛皮……确实是商队会收的东西。”
薛元音略感得意:“我的差事儿办妥了,你这边呢?”
她站起身在他身边打转,时不时地挑衅地看他,掰着手指头数道:
“打猎需要赁马,赁弓箭,还要买一柄能剥下皮毛的锋利的刀……咱们银钱缺的可不少!你若挣不来银子,可要给我当狗使唤了。”
“我正好要与你说这件事,我找到合适的营生了。”
章景暄淡淡道:“你想随便使唤我的想法还是尽快摁回肚子里吧。”
薛元音不敢相信悬在头顶的危机就这么容易解决了,惊讶地道:“是什么?”
章景暄把脚下的包袱拿出来放桌案上,薛元音这才看到他今日回来多了个没见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各种墨笔,砚台,画轴,还有朱砂等物,像是有关于丹青的东西。
薛元音拿出一支毛笔把玩,道:“你丹青这么好吗?”
“君子六艺,琴棋书画,其中丹青乃我所擅之首。”章景暄从容闲适道,“一个月至少一幅画,月钱半两银子;画两幅,便是一两银子;画得更多,月钱再往上加。”
薛元音虽然出身侯爵之家,平时在京城买点什么挥手不下于二两银子,但心里多多少少知道一两银子对于此地普通民户来说代表着什么,震惊道:
“这么多,你去抢钱庄了?”
章景暄道:“一般工时自然没这么多银两。我虽没有名气,但画技尚可,问了镇上所有书铺书坊,有一家的仿古画卖的很好,正好缺人。我见到了掌柜,请他看我当场临摹大师之作,他便答应给我一个月试期。若临摹得好,我便能做长工。”
薛元音知晓“仿古画”,是专门临摹前人或者大师画作来挣钱的一种画,临摹的画卷会表明“仿笔”及模仿者。一副真迹动辄百两,送不起真迹,送一幅临摹画作也不落面子。
因为“仿古画”需要不凡画技,门槛高,给的酬银自然也高。
薛元音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你的丹青这么好吗?以前怎么没觉得……”
章景暄神情悠闲地道了声“是”,顿了顿,解释道:“以前时间充裕,什么都可以学一些,后来入了太子殿下麾下,作为他的幕僚,时间繁忙,不得不只专精一样。”
选择丹青,无关喜好,不过是挥墨写意、附庸风雅而已。
薛元音:“……”
所以他的意思是,如果时间足够,他可以做到专精每一样?
她不想说话了,还有点憋屈。
等做好晚膳出来,薛元音还是没忍住,故作不在意实则很在意地问道:
“你君子六艺、琴棋书画都这么擅长吗?”
章景暄拿起木箸,无聊地拨了拨碗里的饭。她不吃,他也不好吃独食,百无聊赖地道:
“在学堂那阵子,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薛元音攥紧木箸。可恶啊,她好嫉妒!
一个念头凭空闪过脑海,她未作他想,脱口而出道:
“既然我们是对手,便要知己知彼。你把你会的东西都教给我,如何?”
章景暄木箸一顿,抬头似笑非笑道:“薛大小姐何时改行做了强盗?”
薛元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章景暄什么意思。
他所学知识都是章家或者致仕阁老谢大人尽心相授,她大咧咧要学走,可不就是强盗么?
但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薛元音方才是心血来潮,这会儿就是着实想从他这里学走点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以报他总是排在她头上之仇。
用完晚膳的功夫,薛元音从桌案跟着他去刷碗,又从碗池走回桌案,他挪一步,她就跟一步。家猫讨食似的,在他耳边念叨个没停。
章景暄脑海里忽而闪过当时在学堂里无意间听来的、仿佛天方夜谭的言论。
他动作顿住,忽而抬头看了她一眼。
薛元音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不自在,挠了挠脸道:
“怎么了?突然看我作甚?”
第15章 他对她的心思有所生疑
面对她疑惑的问话,章景暄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擦桌案,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没什么。”
几日之前不熟悉的劳活儿,如今干得已经熟稔很多,白皙修长的指节握着抹布,看起来有种赏心悦目的意味。
他一边擦桌案,一边无意似的问道:
“为何突然要跟我学东西?不是讨厌我么,让我教你就代表会被我批评,还要整日与我接触,与我讲话。”
薛元音觉得他在瞧不起自己,轻哼道:
“我岂是半途而废之人?都说学识无涯,你与我分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你在藏私,不敢让我学会,怕我日后打败你?”
章景暄洗干净抹布,放回原处,这才道:“君子六艺、琴棋书画太多了,你只能选一个。”
薛元音随口道:“那就丹青呗,你最擅长的。”
章景暄浅茶色的眼眸看了她一会儿,颔首道:“好。”
薛元音听到他真的答应了,有些意外他答应得这么容易,感觉一刹那的恍惚。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非要章景暄来教点东西,似乎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从前情谊笃厚的日子里,他就是这么教她的。
她比他小三岁,他身量高,在没人管她的时候,他弯腰握住她的手,教她握笔,教她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