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美人,是小苍谷里头驻守的人用来寻欢作乐的。
看来,她与章景暄潜入小苍谷,与外边等着他们音讯的圣上援军一起里应外合、捣毁据点,此趟势在必行。
问题是他们怎么潜进去呢……
薛元音一边思考一边往回走,途经市集又听见三庆班咿咿呀呀的唱曲声,旁边有几个年轻男女子在排队的,隔壁家寡妇娘子赫然在列。
虽然三庆班给的银子多,但伶人到底是末流,但凡身上有差事的人,都不愿意去当伶人,愿意去应试的,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孤寡之人。
但是这类人没那个演角儿的气度和潜质,三庆班眼光极高,都看不上,因此迟迟没招到合适的。
薛元音无意间就听到三庆班班主罗娘子在门口吆喝:
“我们三庆班在各地都有些名望,这几日被各个大官大富之家请到府上表演,无论在哪里的贵人面前都是很得脸的!过几日我们就要出发淳永县,去给县令家和小苍谷请去表演剧目。若是能成为我们三庆班的主演角儿,被贵人瞧中了就是飞升枝头当凤凰,诸位走过路过都来瞧瞧,过了这个村就没个店儿了!”
薛元音心念一动,目光投过去,方才她似乎听到罗娘子说小苍谷?
三庆班要去小苍谷唱戏?
她迈步走过去,打听道:
“三庆班缺了两个角儿?除了旦角儿,还缺什么?”
三庆班主罗娘子看见薛元音,小姑娘俏丽嫩生,圆润眼眸明亮得很,不过穿着普通衣裤,许是穷苦人家的女儿,便叹道:
“还缺个生角儿。花旦和小生,原本是一对小夫妻,双双回家归丧了!”
薛元音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花旦就是天真活泼的少女或性格泼辣的少妇,小生是年轻俊俏的男子。
这不刚好撞上了吗?
她试探问道:“不知罗娘子想要什么样的花旦和小生?”
罗娘子毫不犹豫道:“长得好看的。”
薛元音见她的眼神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便知她没太相中自己,但是若说长得好看的,整个清奚镇也拎不出比章景暄更好看的小生。
若他前来应试,罗娘子保准能相中。到时候让章景暄提出捎带上自己,这事就成了。
薛元音当即返回,在院子里等着章景暄回来。
待日头西落,他甫一踏进来,她连忙将他带到屋里,关上门,道:“我打听到潜入小苍谷的办法了!”
在章景暄询问的眼神中,薛元音兴奋道:“你还记得来镇上那个三庆班吗?他们在招演角儿!”
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越说越觉得此事可行,末了征求他的意见:
“你就跟罗娘子出卖个色相,她保准能相中你,到时候你再跟她提一提捎带上我,咱们跟着三庆班唱戏进入小苍谷,不会惹任何人怀疑!”
谁知道章景暄并不如她那般高兴,反而眉骨压了下来,唇边微微绷直,道:
“你的意思是,咱俩要去当一个戏子?”
薛元音一腔兴奋被他的态度浇灭一半,疑惑道:“有哪里不对吗?”
章景暄眉头微拧,道:“戏子与伶人,此乃三教九流的下九流,下九流中的最末等,从前当工人也就罢了,好歹算是良民,但伶人是什么?是娼妓之流。如今我们直接去做了贱籍,若是回到京城,此事传扬出去,名声即毁,你该如何自处?”
薛元音这才知道他是嫌弃去当戏子辱没了他矜贵的身份,一时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矫情的公子哥毛病又犯了,扬声道:
“那我穿舞女的衣裳,你怎么不说我没了清白?”
“不一样,你那时候只是假扮。”
章景暄淡淡道:“而罗娘子那里是要彻底去做一名伶人。你可知晓,若我们成了旦角和生角,我们要面对那些官家们什么样的折辱?要被迫顺应时势做出哪些讨好贵人的事情?我们做了主演的角儿,要表演什么内容?更甚者,你如何保证自己能清清白白等到潜入小苍谷,面对那些贵人而不失身?”
薛元音被他问得哑然。
章景暄不欲同意,淡道:“不是非得用这个法子。”
薛元音还想再考虑一下,劝说道:
“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下次想无声无息潜入小苍谷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你若觉得我会丢失清白,那就干脆你我称作夫妻好了,他们总不至于欺侮一个有夫之妇。”
章景暄还想再说什么,薛元音朝他笑了笑,一句话堵住他的话:
“再者说,我并非独自去三庆班,不是有你一起吗?你不会护着我吗?”
半晌,章景暄摁着额心,道:“我去亲自应试一下,暗自考察一番,若是觉得三庆班可靠,我才会同意。”
能叫他松口真是不易,薛元音当即点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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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章景暄和薛元音乔装打扮了一番,当作一对穷苦夫妻来三庆班罗娘子这里应试。
果不其然,罗娘子一眼就相中了章景暄的皮囊,若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她恨不得上手摸一摸这张出众绝尘的脸。
只是面对章景暄提出要捎带薛元音一事,她稍作犹豫:“倒不是我觉得这位小娘子不漂亮,而是她模样生得太俏了,和我们下一行程要表演的剧目有些许出入,不知她能不能驾驭得了。”
薛元音主动问道:“不知下一行程的剧目是什么?”
罗娘子神色复杂地说:“唤作《梨花怨》,讲的是女鬼和书生。”
薛元音:“……”
怪不得罗娘子既激动又犹豫,原来是章景暄太符合,而她又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了。
罗娘子叹道:“女鬼清妍又妖媚,勾诱得腼腆状元郎书生在堕落的边缘,是一个转世纠缠的悲剧。这小娘子太乖了啊,能演得来吗?”
薛元音暗自咬牙,不就是女鬼吗?妖艳妩媚,她还不能学吗?
思及机会难得,她心一横,道:“罗娘子先给我三日时间,让我们试上一试,若我能演得了女鬼……”
罗娘子抚掌笑道:“好啊,三日之后,若你们能演得了女鬼与书生,你们二人就是我们下一行程《梨花怨》的主演花旦和小生!”
薛元音应了声“好”,商量好等三日之后过来给罗娘子验看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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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音回到院子里,对着铜镜研究怎么扮演一个清媚妖媚的女鬼。
她这才知晓三庆班的《梨花怨》剧目不需要两个主演角儿开口唱戏,负责唱戏的另有其人,她和章景暄只需要把角色演好,全程不需要开口讲话。
如此一来,倒不需要唱曲方面的训练了,只要能演故事就行。
只是,能演好女鬼,于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困难。
次日一整天,薛元音都坐在铜镜前面捯饬自己。
但无论她怎么捣弄,甚至去询问了章景暄的意见,最终效果都显得面上有几分俏嫩的稚气,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灵智初开、但自带媚感的女鬼。
她不禁有些泄气,同章景暄一起用晚膳时,筷头戳着碗里的饭,恹恹问道:
“你说,我是不是做不了妖艳这块料?”
章景暄抬头看她一眼。
其实单从身材上来讲,她的条件其实够了,骨架清瘦,却骨肉匀停,该有的都有,只需披上飘逸白纱衣,将墨发散下来,便是一副清艳的样子。
只是……
他漫不经心地道:“你主要改一个地方就好了。”
薛元音道:“什么地方?”
章景暄与她懵然的眸子对视了片刻,道:“眼神。”
她不解道:“眼神?”
章景暄淡声解释:“你的眼神没有沾染情欲,天性单纯赤诚,没有阴戾之感,又于男女之事涉足甚少,缺了点勾引和妖媚,自然演不像一个不择手段、步步引人沦陷的鬼妖。”
是的,女鬼并非纯粹的鬼,而是一个刚刚生出灵智的鬼妖,本是接了差事,为杀书生而来,没成想一见面就瞧上了他。
然而书生一心只为金榜题名,无心风月,女鬼故而决心勾引,想让他沦陷,与自己行欢好。
薛元音闻言静静思忖了下,犹疑地道:
“那我……明日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春宫图,涨涨见闻?问题是这镇上哪有卖春宫图的?”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道:
“你当时在学堂,是不是从书箱里掉出来一个春宫图?”
“……那并非我的东西,同窗扔给我的。”
章景暄转移话题,道:“倒也可以看看。只是我认为,你看再多春宫图也还是这副纯稚的模样。”
“……”薛元音道,“你瞧不起谁呢!”
“事实如此罢了。”章景暄淡声说,“那女鬼勾引书生靠的并非是什么亲昵的动作,戏文脚本剧情里面写了,书生恪守礼仪,最初并不给她接近自己的机会,女鬼勾引他靠的是欲说还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