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丽德西望向他时，他似乎在木材上刻出了一道令他自己满意的花纹，学徒用拇指抚摩了一下手下的木料，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涡：这让他沉默的神情终于变得生动了一些。
学徒抬起头来，高兴地望向木工大师的方向，叫了一声：“大师，我——”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地凝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看见了凯瑟琳大师身边的欧丽德西：
她站在木屑与日光之间，没有佩戴任何贵族的首饰、家徽，然而她依然从容，仿佛一柄没有开刃的骑士钝剑。
学徒微微睁大眼睛，欧丽德西向着他笑道：“你好，又见面了，赫松·卡拉加朗。”
24.2
赫松放下刨刀、摘下围裙的时候，显得有些局促：“啊，欧丽德西……我是说，阿奎塔斯小姐。你好。”
凯瑟琳大师看看赫松，又看看欧丽德西，仿佛看出了什么，眨眨眼睛，说道：“原来是我们赫松的朋友啊。那，我先到外面看看账本，你们叙叙旧吧？”
赫松有些不安地张了张嘴，但是最终没有拒绝。
凯瑟琳大师到外间去了，木工的工作室里，只剩下了欧丽德西与赫松两个人。
欧丽德西向着赫松笑道：“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赫松。”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女王诞辰的宴会上：作为卡拉加朗家族私生子的赫松被自己的异母兄弟奥斯本刁难了，欧丽德西为他解了围——然后奥斯本倒了大霉，被洛可兰亲王惩罚了。
那时候，欧丽德西向赫松笑着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赫松面对着她，似乎有些局促：“欧丽德西……伯爵夫人。”
欧丽德西笑笑：“已经不是伯爵夫人了。”
赫松微微一怔，欧丽德西轻松地耸耸肩：“我与洛伦茨·艾布拉德解除了婚约，已经不是伯爵夫人了。”
赫松有些迟疑：“你……”
“对，”欧丽德西莞尔，“我现在是一个自由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赫松望着她玫瑰金色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来到这里，是为了——”
“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
“……”
“赫松，”欧丽德西说，语气轻松，“我想要问你：你是否愿意，与我缔结婚约，共同抗击卡拉加朗家族？”
第25章 Chapter 25 新的婚约
Chapter 25
25.1
当欧丽德西说：“你是否愿意，与我缔结婚约，共同抗击卡拉加朗家族？”
她的语气十分轻松，随和得仿佛是在开一个玩笑；然而赫松知道，欧丽德西并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欧丽德西的郑重，赫松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我是说，你……”
欧丽德西轻轻点头：“我知道，卡拉加朗家族的压迫造成了你的母亲的悲剧。如果你和我缔结婚约，我会弄死卡拉加朗家族的所有人，为你的母亲复仇。”
提到“母亲”，赫松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凝视着欧丽德西玫瑰金色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转开了眼睛。
“谢谢你。”他说，“但是，我……我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
欧丽德西静静地望着他，赫松慢慢地闭了闭眼睛。
“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他低声说，“我在木工店的生活很平静，我很珍惜。如果再做些什么，我怕，我连这最后的一点平静也要失去了。”
赫松说着，微微垂下眼睛，凝视着工作台上还没有打磨的雕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刨刀，指节有点泛白。
“你不知道，欧丽德西。”赫松低声说道，“你不知道……他们在瑞文蒙特城的能量有多大。”
“哦，”欧丽德西声音平静，“他们在瑞文蒙特城的能量有多大？”
赫松悲哀地望着她。
“曾经，”他说，“曾经我也以为我有机会做到一些事——那时候，露辛达至尊王陛下要求瑞文蒙特城里所有适龄的孩子都去该亚女神学院读书，读书的费用则由王室承担；那时候，我真心地以为，我有机会改变一些事。”
赫松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为了得到一个好一些的工作，为了让自己、让妈妈过得更好，在学院里，我拼命地学习……他们在课堂上打盹，我就拼命地在羊皮卷上抄写大师们的讲解；他们在夜里溜出去喝酒，我就点燃油灯，借着一点微弱的光，拼命地背诵那些羊皮卷上的内容。”
欧丽德西望着他，轻声说道：“而那没有得到好的结果，是吗？”
赫松笑了笑：“也有好的时候。在学院的考核里，除了卡拉加朗家族的小女儿瑟希里亚才智惊人、表现优秀，剩下的学徒里，没有一个人三学四术的成绩比我更好。就连亚历克斯·卡拉加朗和奥斯本·卡拉加朗都不行。”
欧丽德西没有说话。她知道赫松的故事还有转折。
赫松慢慢地说道：“然而……他们判定我舞弊。”
欧丽德西一怔，随即沉默下去。
赫松的声音十分平静，语气中没有怨怼，而是一种什么都不再在乎的死水微澜，仿佛在没有感情地叙述一个旁人的故事：“亚历克斯·卡拉加朗指控了我。他指控我提前盗窃了大师的考核内容。”
赫松说着，微微牵了牵嘴角，“瑞文蒙特城，是卡拉加朗家族的领地。亚历克斯是卡拉加朗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孩子，他是卡拉加朗家族的合法继承人。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一任的卡拉加朗公爵。所以，亚历克斯·卡拉加朗说出什么，什么就是真理。瑞文蒙特城里，没有人能和他作对。”
欧丽德西望着他：“所以，你……”
“嗯，”赫松微微颔首，“因为‘舞弊’，我被逐出了学院，不仅成绩作废了，名声也一片狼藉。人们唾弃我，唾弃我是一个卑鄙的舞弊的小人。”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欧丽德西。学习有什么用？三学四术的成绩有什么用？在这些人面前，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欧丽德西明白他的意思。
她说：“在瑞文蒙特城，卡拉加朗家族掌管着公民的税收与骑士团——即使你控告亚历克斯·卡拉加朗，执行‘正义’的行法官，也还是他们自己。”
“是的。”赫松静静地望着她，“在我被逐出学院的时候，我的母亲拿着我记满了文字的羊皮卷，试图为我争取正义……然后，她就病倒了。”
赫松说着，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痛楚。
“她说对不起……你知道吗？她和我说对不起。她说，都是因为她不好——都是因为她是一个平民，她没有权力，也没有金钱，我才不能得到我应该得到的公平。”
赫松的声音不禁哽咽了。
“三个月曜日之后，她死了。因为亚历克斯·卡拉加朗不允许任何摩曼人鱼医官为她看病。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去审判广场击鼓，没有行法官见我；我拦住骑士团，他们直接将我轰走。我在神殿里祈祷，连该亚女神也不曾理会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欧丽德西。”
欧丽德西沉默一下，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赫松微微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他深呼吸几下，慢慢恢复了平静。
“是我不好。”他说，“我又年轻，又天真，又愚蠢。我早该知道和他们作对的结局。”
“……赫松。”
“是我的天真和自大害死了她。”
赫松说着，低下头去，“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平静的生活，不能再一次失去我现在的生活了。有人说，‘生活幸福的人有时必须退让’。所以，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
欧丽德西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真的吗？”她说，“你的生活，真的‘平静’吗？你真的‘幸福’吗？”
“……”
赫松一怔，欧丽德西忽然抬起头来。
她直视他，玫瑰金色的眼中仿佛燃烧起了两团烈焰。
“我决不退让。”她说，“如果让我为了苟活着，而持续地忍受不公平的对待与压迫，我便不可能‘幸福’。”
赫松的手指一颤，欧丽德西清晰地说道：“如果作恶的恶人没有付出代价，如果作恶的恶人没有得到惩罚，如果我放任了他们继续作恶，我怎么可能还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她说着，郑重地点头，“我宁可抗争到死去，也决不在压迫之下苟活！”
赫松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然而欧丽德西却没有再劝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