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丽德西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即使我每天叱骂你,哪怕把靴子踩在你脸上,你大概也会赔着笑说,‘啊,公主殿下踩得我真舒服’,是不是?”
公爵夫人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欧丽德西轻笑一声:“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那媚上欺下的样子,可真是丑陋又令人恶心啊,碧萃斯·卡拉加朗。”
4.2
很久以后,雷纳德尔都无法忘记那一天——
一向端庄、稳重的小欧普伦锡伯爵夫人,忽然像发疯了一样,用粗鲁的言语激怒了自己丈夫的母亲,激怒了欧普伦锡堡的主人。
雷纳德尔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出声劝阻。
只是,他的手指已经悄然地搭上了自己的剑柄,随时准备着保护欧丽德西。
然而,雷纳德尔想象中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因为,下一个瞬间,欧丽德西巧笑嫣然,话锋一转:
“不过呢,”欧丽德西笑道,“你讨厌我,憎恨我,却不能对我怎么样,那都是因为,洛伦茨是个公正的人。他为人正直,不论是在欧普伦锡骑士团,还是在艾布拉德家族,他都有着良好的声望——我是他的妻子,他愿意保护我,那么,你再恨我,也不能真的对我怎么样。”
这样说着,她愉快地看着公爵夫人那愈发阴沉的脸色,笑嘻嘻地说道:“就像现在,你恨死我了,却不能一刀杀了我,这都是因为洛伦茨。”
公爵夫人停顿一下,冷笑道:“你竟然还敢提起洛伦茨的名字。”
她说着,眼神如同刀锋一样刮过欧丽德西的脸,“你不要以为洛伦茨在保护你,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真的惹怒了我,你和洛伦茨的婚姻,未必可以继续。”
而欧丽德西的神情依然十分愉快,仿佛没有听懂公爵夫人的威胁。
“哦,是啊,洛伦茨。”欧丽德西说,“你知道,一直以来,你苛待我、为难我、践踏我,我却一直尊重你,不与你产生争执,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吗?”
不等公爵夫人回答,欧丽德西叹道:“当然是洛伦茨。”
提起这个名字,欧丽德西的眼里,又出现了那种奇异的怅然。
“曾经,”她说,“我是真的爱过他。”
公爵夫人微微一顿,欧丽德西感叹似的说道:“因为爱他,所以我不忍心看到他为难。你是他的母亲,我想着洛伦茨的处境,才在你傲慢无礼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默默忍让。”
“‘曾经爱过’。”公爵夫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欧丽德西弯弯唇角,微微地笑了。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眼中的怅然很快地散去了,神情重新变得轻快。
“对于现在的我嘛,”她说,“怎么说呢?洛伦茨可以到深渊里见鬼去。”
公爵夫人面色一变,怒道:“你——”
“你可以和他一起去死。”欧丽德西语气欢快得像在庆祝,“对呀,你这么恶心的人,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应该先去死才对。”
公爵夫人手指发颤,怒道:“你疯了!”
“哦,我疯了吗?”
欧丽德西笑容可掬,歪了歪头:“说不定我是被女巫夺取了灵魂呢。要不要搭个火刑架,把我身体里的那个女巫烧死呢,公爵夫人?”
欧丽德西说出“女巫”这个词时,眼神既似火焰,又似寒冰,仿佛深渊里的恶鬼。
不知道为什么,公爵夫人嘴里高高在上的责骂有点说不出来了。
她意识到一件事:她不了解眼前这个人了。
在碧萃斯·卡拉加朗眼里,曾经的欧丽德西·阿奎塔斯,只是一个平民出身的、使用了一些手段在学院里蛊惑了洛伦茨的普通人,她没有半点用处。
可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欧丽德西·阿奎塔斯。
公爵夫人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她深沉而审慎地望着欧丽德西,像是在看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敌人。
“你等着。”公爵夫人说,“五个无月曜日之后,洛伦茨很快就要回来了。等洛伦茨回来,我一定会——”
“够了!”
欧丽德西一抬手,手中骑士剑的剑尖快速地一挑,一滩泥巴“啪”地砸在了公爵夫人的嘴上!
公爵夫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的暗红颜色,她猛地咳起来:“咳……咳咳!”
高贵的贵族夫人气得发抖,抹着嘴边的泥渍,身形微晃,几乎要失去风度。
欧丽德西收了剑,漠然道:“你嘴巴太臭了。你说什么,我一概不想听——现在,滚吧。”
碧萃斯的指节死死攥着断裂的银色权杖,眼神像要把人撕碎。
然而,欧丽德西说到了她的痛处——她的长子,洛伦茨·艾布拉德,是受到女王封赏的小欧普伦锡伯爵。
欧丽德西·阿奎塔斯,则是经女王批准婚约的伯爵夫人。
在洛伦茨回来之前,在欧丽德西与洛伦茨解除婚约之前,公爵夫人并不能真的严重地惩罚欧丽德西本人:欧丽德西不顾体面,公爵夫人却要顾及贵族的体面。
因此,惩罚欧丽德西的方式,只剩下了一个。
公爵夫人狼狈地抹掉嘴角的泥巴,恨恨地说:“立刻让阿奎塔斯那一家商贾前来见我——我要让阿奎塔斯家族将彻底从欧普伦锡消失,成为乞丐!”
碧萃斯夫人留下这一句话,一拂袍袖,恨恨地转身离去;而欧丽德西站在原地,嘴角忽然缓缓扬起。
像是大剧院里终于等到了开场钟响的观众,欧丽德西的脸上出现一种亢奋的红晕。她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哦,女神在上,这真是好极了。”她说,“好戏终于开始了!”
第5章 Chapter 5 新的生命
Chapter 5
5.1
阿奎塔斯商会的账目在两个月曜日之内出现了三次巨大的亏空。
香料、药剂、精油的三笔大订单先后被欧普伦锡堡,以及欧普伦锡境内的两位主要买家撤销,而撤销的理由都一样:“公爵夫人的亲笔信中明确指出,要求终止阿奎塔斯家族的所有供应”。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前那条由艾布拉德家族庇护着的黄金通道,被公爵夫人完全切断了。
欧丽德西的母亲——西波尔·阿奎塔斯——在房间里背着手来回地踱步;欧丽德西的父亲——安东尼奥·阿奎塔斯——则捧着账本发呆。阿奎塔斯商会里的空气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一阵一阵地发沉。
终于,在第三个无月曜日的早晨,两位阿奎塔斯叩响了欧普伦锡堡南翼的大门。
欧丽德西当然没有拒绝他们的拜访。
事实上,她换上了一条漂亮的白色长裤——她早就想穿的长裤,哼着歌,坐在会客厅里,等待着亲人们的来访。
“啊呀,”她说,“怎么到了第三个无月曜日才来呢?让我足足等了三天,可真慢啊。”
而看见她穿着宽松的白色长裤,母亲与父亲,当然惊得呆住了。
“你——你这像是什么样子?”父亲的语气是震怒的。
而母亲倒是没有责怪她的奇装异服,只是直奔主题地说道:“你惹怒了碧萃斯·卡拉加朗,欧丽。你到底做了什么?”
母亲这样说,父亲也终于想起了他们的来意。他将一本账本拍在了欧丽德西面前。
“她把我们全家的生意都掐断了!”
“香料工坊要停工了,我们退回了三车原料。”
“连药剂坊那边也情况不好……”
“一旦账目上的金额出现过大的亏空,会对整个商会产生巨大的打击。”
“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欧丽,欧丽?”
“欧丽德西!”
“欧丽德西·阿奎塔斯!”
“……”
欧丽德西等他们大喊大叫地叫完了,才无聊地掏了掏耳朵,从耳朵里掏出了两朵白色的棉花。
“哎,”她说,“这样好像还是不行,还是能听见你们说话。好吵。”
“……”
欧丽德西这样说,会客厅里一时陷入了死寂。
两位阿奎塔斯震惊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行了,”欧丽德西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很简单,那就是:碧萃斯·卡拉加朗,她要杀我。就是这样而已。”
两位阿奎塔斯一怔,仿佛没能听懂欧丽德西话语的含义。
欧丽德西在会客厅的椅子上盘腿坐了下来。窗外逐渐高升的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映照出她玫瑰金色的杂乱长发。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我说,公爵夫人想杀我。她,想,要,杀,我:这些单词难理解吗?”
她说着,耸了耸肩,“喂,她想杀我,杀掉你们的亲生女儿呢。你们不做点什么吗?”
母亲似乎是完全惊得怔住了,一时竟接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