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红齿白的少年手里拎着一只毛发乌黑的鸡,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
“这是周二公子给我的报酬,周二公子说我力气大,在习武上很有天赋,因为我这些日子陪着他一起练武,他武功都跟着精益了不少,所以让下人送了我一只鸡,温姐姐,你说晚上我们要不要做一道清蒸葫芦鸡 ”
正说着话,一道娇俏黏人的嗓音传了过来,她“噔噔噔”地跑过来,跟只小蝴蝶似的,她的云鬓两边绑着粉色蝴蝶丝带,探过头问:“温姐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开口的小姑娘正是原来国舅府的五小姐,谢三叔的亲生女儿谢禾蓁,因着谢时予去了周府,她在府里也坐不住,便跟着一起去了周府做事,不过她的任务是每日伺候周府的大公子周清风磨墨,只因周大公子早年上阵杀敌,不幸遭人暗算,废了一条腿,然后他就一直深居简出,不爱见人,让谢禾蓁过去,也是卖谢无宴一个面子,因此,谢禾蓁兄妹每个月会有周府给的五贯钱。
听说晚上可以吃到京城的葫芦鸡,谢禾蓁高兴坏了,拉着温棠的手又蹦又跳,谢时予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没大没小的。”
他表面上是嫌弃,实则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宠溺,温棠将桂花糕推到二人面前。
兄妹俩尝了一口,都觉得不错,刚好刘叔过来,谢时予忙将鸡重新拎了起来,告诉刘叔今夜不用忙活了,清蒸葫芦鸡就交给他了。
谢禾蓁拉着温棠坐下来,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日周府发生的事情,温棠耐心地听着,正要问她今日有没有在周府见到周大人,谢无宴的贴身侍卫墨羽回来了,他对着两位姑娘拱了拱手,“温姑娘,公子说他今晚不回来了。”
第2章
“啊,哥哥怎么不回来了?”小姑娘眼里是明显的失落,有些沮丧。
墨羽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五姑娘,他挠了挠头,表情有几分尴尬,倒是温棠,她显然是猜到了什么,问:“谢郎君去了何处 ”
还是跟温姑娘说话干脆,墨羽不由松了口气,小声回答:“温姑娘,五姑娘,公子他去了军营。”
温棠眼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早就有所料,当今圣上昏聩无能,不理朝政,以至边疆小国蠢蠢欲动,恨不得取而代之,紧挨着边关城千里之外的便是南疆跟北翼两个小国,二十年前,他们尚俯首称臣,可自十年前,当盛朝势力不再如以前一般雄厚,他们便不再纳贡,还时不时就派出小兵来试探他们兵力的虚实。
温棠来的这半年,边关已经发生了三次小的动乱,全是因为北翼的故意挑衅。
他这一去军营,没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回不来,温棠起身装了一小碟子桂花糕递给墨羽,墨羽将桂花糕接了过来,朝她拱了拱手,“那属下先行告退。”
谢禾蓁拉着温棠的手腕,她眉头紧皱,其担心显而易见,“温姐姐,你说哥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谢禾蓁是国舅府这一辈里面最小的姑娘,她很在乎她的家人,从繁华锦绣的京城来到边关之地,谢禾蓁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身边的人能够好好的。
“放心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温棠的桃花眼向上轻轻一勾,她面容清丽,笑着安慰谢禾蓁。
而院子的拐角处站着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年,谢时予本来是要过来喊她们吃饭,谁知无意听到了她们那一番话,想当初妹妹在京城是何等的娇俏恣意,自从来了边关之后,她就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谢时予漂亮的眼底一片晦涩,他定要变得更加强大,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谢时予的大手不由握成了拳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扬长声音喊她们,“温姐姐,五妹妹,可以吃饭了。”
“走吧,去用膳。”温棠率先站起来,裙摆泛起涟漪,见她起来,谢禾蓁“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温姐姐,我们走吧。”
晚膳是两菜一汤,一道清蒸葫芦鸡,一道酥饼,一道青菜豆腐羹,刚刚够三个人吃,而且卖相极好。
闻到香味的谢禾蓁笑得眉眼弯弯,亲自给温棠夹一块酥饼,“温姐姐今天辛苦了,你多吃一点。”
她知道温姐姐这个月每天都在给城中百姓施粥。
“谢谢蓁妹妹。”
她们边吃饭边说话,用完膳,谢时予自觉地去收拾碗筷,谢禾蓁陪温棠继续聊周府白天发生的事情,“温姐姐,你就说周老夫人无不无聊,人家大公子都说了不想娶妻纳妾,她还非要往他房里塞好几个貌美的侍女,就等着大公子红袖添香呢,大公子不从,她就哭着要跳河,简直是倚老卖老。”
谢禾蓁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白日里周清风的语气,“然后周大公子就说,祖母整日有这功夫管我房里的事,还不如多在屋里抄几本佛经,至少是修身养性了。”
这话可把那位周老夫人气得够呛,她立马就不说话了。
“温姐姐,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禾蓁趴到温棠的耳边小声嘀咕,“我觉得一个小小的周府,可比我们以前的国舅府要热闹多了。”
温棠对此倒是深以为然,不过这位周老夫人行事是不太分轻重,但也最疼爱小辈,尤其是对周府的小姐跟公子们。
星光降落,日头又升起,接下来几日,温棠日日都会去周府求见周衡,周府管家每次都是一句话,那就是自家老爷不在家,但温棠仿佛一早就有所料,还是坚持不懈地过来。
这日,边关久违地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周衡负手立于亭中,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当听到下人的脚步声,周衡不疾不徐地问:“她还在外面 ”
这十来天,温棠日日都来,弄得周衡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周衡心里有两根线在拉扯着,因为知道温棠见他是为了什么,他既然没打算答应人家,又没找到一个拒绝的由头,那肯定是不见她为妙,但周衡又不得不顾及对方的身份,而且对方还是谢郎君的未婚夫,他能坐到节度使这个位置,昔年还是受了国舅府的恩惠,想了想,周衡还是决定不纠结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少女,见见又怎样。
周衡重新坐下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请温姑娘进来吧。”
片刻,一身素衣,姿容清丽的少女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身旁的侍女替她撑着伞,隔着雨幕,周衡不太能看得清她的表情,但肯定是沉静的,到底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姑娘,这周身的气度确实不一般,周衡眯了眯眼,静等着少女走过来。
“周大人好。”
“温姑娘请坐。”周衡身上带着武将的气息,古铜色的皮肤,刚毅的气度,他态度亲和的给温棠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温姑娘的来意臣明白,但是臣想告诉温姑娘一句,并非是臣迂腐,而是边关不同于京城,京城里需要附庸风雅,边关却是不需要这些。”
“我这样说,温姑娘可明白 ”
温棠掀了掀茶盖,热气袅袅,模糊了姑娘的容颜,就在周衡以为她会知难而退的时候,温棠慢慢开口,嗓音娓娓动听,“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1],周大人觉得征战沙场需要什么人 ”
周衡觉得她这话问的新鲜,捋了捋胡须,“那肯定是需要士兵跟足够的粮草。”
没有士兵跟充足的粮草,那要如何带兵打仗。
温棠微微笑了一下,“周大人,那您觉得带兵打仗需不需要智谋,还是仅凭数量跟武力 ”
周衡要再听不懂她说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了,没想到他堂堂一个节度使大人有一天会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行兵打仗当然需要智谋,因为对面之人若是个无名之辈,那当然可以仅凭武力取胜,可若对方是个智谋双全的能人异士,那光靠武力肯定无法镇压,还是要智取。
这位温姑娘,哪里像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嘴皮子却犀利得很,枉他是三元及第出身,任边关节度使,竟然说不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自知就这样搪塞下去,对方也不会听,周衡叹了口气,“温姑娘的意思本官已经明白,本官会慎重考虑,再给温姑娘答复,温姑娘觉得可好 ”
答复肯定是要答复的,不答复她肯定会天天来周府,周衡并不想跟她、还有谢无宴硬碰硬。
“那就多谢周大人了。”温棠不卑不亢地跟周衡道谢。
周衡负手站起来,“福子,你送温姑娘出去。”
等送她们到门口,小厮回去复命,彩莲偷偷地问温棠,“姑娘,你说周大人会答应吗?”
温棠唇角扯出一抹笑,“他会答应的。”
彩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姑娘预料的事一向是极准的,她说答应,那周大人应该会答应的。
***
几场呼啸的寒风吹过,地面上全是零落成泥的树叶,转眼间,便到了立冬。
这一日,也是前皇后娘娘谢无双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