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腼腆地笑笑:“我这不是觉得,汝南王是个大善人……”
大娘们都道:“就算是皇帝老子,天天喊着百姓是他的子民,也不可能让人白种地,何况汝南王呢?”
沈樱点了点头,“有道理。”
谢渡站在一旁,这才开了口:“汝南王心善,想必要的租子,应该比别人家少,也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大娘笑了:“是啊,我们这儿地主一般收六分租,汝南王只要四分,那些个佃户,个个都想投奔汝南王呢。”
谢渡却有些诧异:“四分租子?这么高?”
那几个大娘均是一愣。
谢渡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一脸天真无邪的困惑不解:“可是我家的地租,只要三分。”
那几位大娘面面相觑,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郎君贵姓?”
谢渡并不隐瞒,大大方方道:“免贵姓谢,陈郡谢氏。”
几个大娘都愣住了。
谢渡抬头,看了眼天色,对沈樱道:“我们该上路了,少吃两口吧。”
沈樱把手中的野果吃掉,甜甜一笑:“大娘们,我们先走了。”
并不等对方回话,她已和谢渡骑马离开。
等到走远了之后,谢渡沉着脸,冷冷道:“好一个屯民村!”
沈樱情绪还算稳定,慢慢道:“原本的普通百姓,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佃户。假以时日认同了屯民的身份,说不定就成了他汝南王的农奴。”
她声音平淡,细细分辨,却带着彻骨的冷意:“说到底,不过是欺负百姓们不懂,想要将佃租制度与朝廷的屯民制度混淆,好建立起他自己的小朝廷。”
如今这上百户百姓,尚且不值一提。
但他只收四分租子的消息传出去,自然会有别的佃户主动上门。
一传十,十传百,日后便是千户、万户、十万户。
一个诸侯王,手下能掌控着万户家奴,造反谋逆,易如反掌。
所以,谢渡才会主动当众说,陈郡谢氏的佃租,只要三分。
为的,便是先阻止汝南王的谋划,以免好好的百姓,听信他的谗言。
谢渡深吸一口气:“若不亲自走一趟,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沈樱轻声道:“再走走,明日再回城。”
谢渡点头。
二人又在城外转了一日。
翌日中午,回到城中。
杜知维、李明辉已经回城,等在田家酒肆中。
几人见面后,将查探的消息交流了一下。
一切便很清楚了。
幕后黑手,定是汝南王无疑。
他先假借郡守之名,逼得城中百姓无家可归,无处落脚。
再以大善人的身份出面,为百姓们提供落脚点,提供土地房舍,谋取好名声。
但实际上,却是别有所图,是为了将百姓们变成他的私产。
杜知维很是生气:“滑天下之大稽,堂堂汝南王,想要家奴不能去买吗?竟要算计普通百姓?行径如此恶劣,百死不足偿。”
谢渡冷冷道:“几百户人家,买的成本太高,而且买来的未必忠心。”
屯民村的百姓,对汝南王感恩戴德,为他传颂了无数佳话,让他美名远播。
买来的仆人,却不会如此。
当真是聪明人,竟能想出这等无本万利的生意。
李明辉看向谢渡:“事情的来龙去脉大约如此,你有什么想法?”
谢渡面无表情:“汝南王乃诸侯王,我无权处置他。我所能做的,唯有揭穿他的真面目,以免汝南百姓为他所欺。”
李明辉道:“愿闻其详。”
谢渡没说话,看向沈樱。
沈樱垂眸,声音很轻:“大善人吗?”
伪善之人,最易对付。
兵不血刃,便能叫他溃败。
沈樱淡淡道:“这一路行来,每个郡都有许多流民,粗略加起来,不下十万之数,想个法子将他们引来悬瓠城,全都跪在城外,求汝南王大发慈悲,收容他们。”
杜知维恍然大悟:“流民和城中百姓不同,要先拿粮食养着,才能去干活。”
城内的百姓被夺走了房舍,但家产和粮食都还在手里,吃饭总归还是可以的。
所以汝南王无本万利的生意,才能进展的顺利。
但流民不一样。
他们身无分文,莫说粮食家当,便是一根草一片布都没有。
汝南王若要行善,收容他们,衣食住行,样样都少不得。如此一来,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够用的。
但若是不收容,那他“大善人”的名号,自然就保不住了。
没得道理,行善还分人的。
杜知维击掌:“妙哉,此事就交给我去办,定不辱使命。”
沈樱含笑:“有劳杜兄。”
杜知维昔年在地方为官,常与流民打交道,深谙他们的习性。他乔装打扮一番,穿的破破烂烂的,和流民没有区别,混入了城外的流民圈中。
他自称从扬州而来,听汝南郡的亲戚说,悬瓠城的汝南王是个心底善良之人,收容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给他们盖房子分地,所以千里迢迢前来投奔。
又说汝南王心善,从不嫌弃他们,那家亲戚是个跛脚,汝南王也没有异样对待,而是分给他和别人一样的地。
希望这次汝南王能够大发慈悲,能够收容他,救他一命。
这个消息,很快就从流民中传了出去。
附近周边郡县的流民得了消息,不由自主地向汝南郡靠近。
不过三日功夫,悬瓠城外的流民,比之前已多了两倍。
杜知维藏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煽动大家一起哀求汝南王,好达成目的。
流民中的火焰,越发炽盛,一触即燃。
而城内,谢渡带着沈樱,敲响了汝南王府的大门。
他站在大门口,衣带当风,风度翩翩,含笑道:“豫州刺史谢渡,求见汝南王。”
汝南王府的门房,骤然瞪大了双眼。
第61章 上任谢刺史
门房瞪大了眼睛。
谢渡,新任豫州刺史,尚书左仆射之子,皇太后之侄。
家世显赫,身份尊贵。
汝南王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门房上下打量着他,狐疑不决:“你自称谢刺史,有凭证吗?无凭无据的,可见不着我们殿下。”
谢渡摊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符牌,玉质金边,刻着“豫州刺史令”五字。
门房当即恭敬拱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使君见谅,请使君入府稍候,小人这就去通报。”
二人等候片刻,便见得一行人从内院行来,为首那人金冠华服,容颜秀丽,气度不俗。
俨然是汝南王宋庆。
还未走近,宋庆脸上已带了热情的笑,“不知谢使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谢渡面上亦含着笑意,拱手下拜:“汝南王殿下安,臣谢渡赴豫州上任,特来拜会殿下,恭请殿下安康。”
宋庆走近前,目光落在沈樱身上,倏地一凝,失神了片刻。
沈樱神态平静,温和屈膝行礼:“汝南王殿下安。”
宋庆的失态只在一瞬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温声道:“谢夫人安。”
可这失态,却瞒不过人。
谢渡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沈樱。
突然明白,李明辉提起宋庆时,语焉不详的厌恶是怎么回事。
作为天子叔父,暗地里觊觎太子妃,觊觎侄媳,既非君子之行,更非臣子之德。
但如今,宋庆觊觎的,是他的妻子。
谢渡心下不悦,却未曾表露出来,只是握住了沈樱的手。
宋庆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面色无波无澜,仍是温煦热情的模样:“谢使君,先请进吧。”
汝南王府待客,选在了正院。
厅堂内,几人分宾主坐下。
宋庆与谢渡素无交情,与沈樱更是不方便说话。
二人只是寒暄客套了几句,宋庆便不再客气,笑吟吟问道:“豫州刺史府在洛阳城,不知谢使君怎的到了汝南来?是有公务需要配合吗?那谢使君算是找错了地方,我汝南王府从来不涉政务,帮不到您了。”
谢渡闻言,轻笑一声,抬眸与他对视:“我从陈郡而来,路过汝南郡,原本没打算叨扰殿下,只是方到悬瓠城外,便见无数流民百姓聚集。”
宋庆诧异抬眉,恍然道:“哦?竟有此事?我太久没出门,和爱妾们玩的久了,倒不知外头的事情了。”
他的混账话,谢渡只作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