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色礼服缩在角落的学生和现在穿着白裙蜷缩在洗手间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学生时代的她蹲下来枕着手臂,掉泪也没人知道,因为眼泪会掉在白色礼服,干了后,看不出任何痕迹。就如现在一样,她掉泪,会落在白色的连衣裙上,干了,依旧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裴子舒是笑着离开洗手间的,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临走时,还说:“结婚又怎么样,他还是不喜欢你。”
是了,结婚又怎么样?
佛说一切有因果。
老天早就在告诉她,不是她的注定得不到。
当时她不管不顾要种下因,强求这段姻缘。所以要举办婚礼时,老爷子去世了。守孝三年,终于熬到了天明,等到要举办婚礼,裴子舒出现了。
这是她的果。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扰乱思绪,她拿出来,当看见来电人是兰双时,江枝的心如淋了场雨,可转念又在心里骂自己,笑自己,她在期待什么呢?
江枝挂断电话,给兰双发信息告知自己正在走回去。
她穿着高跟鞋站起时因为久蹲而头晕发昏导致踉跄,幸好扶住了墙壁。
她及时稳了稳心神,待站稳后,江枝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但是笑比哭还难看,她果断放弃了。
抽了几张纸巾,把脸上泪痕擦拭掉。
待看不出异样后,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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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走到后院的距离不算远,绕过石屏风,就到后院,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几乎是刚抬起头,她就看见裴子舒坐在她的位置,似乎是在和周淮律聊天,江枝能看见裴子舒的侧脸。
她说话时,偶尔捂着嘴浅笑,偶尔歪着头,很天真烂漫。
而周淮律背对着她,西服贴身,窄腰宽肩,背影看上去气质非凡。可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她想,他应该是愿意和她聊天的。
因为就像她喜欢他那样,他来找她聊天时,江枝也会在心里窃喜好久。
只是看见他的背影,她又想起今天刚到私宅时,坐在太师椅上抽烟的他。
她当时不懂,他为什么抽那么多烟。
因为他向来是个自律,严苛待己、没有烟瘾的贵公子。
抽烟对他而言是不雅观的、所以在放肆和克制里,一天一支是最大极限,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这些习惯,是她对他悄悄爱着时的观察。
她的心里有本属于他的备忘录,这里记载着他的一切情绪。遇到她不懂的时,她就拿出来细细品读,或许就能从中读出对他的了解。
所以她现在又读了一遍,恍然大悟,豁然开朗,清楚明白今天是因为心里有愁绪需要缓解所以才打破界限抽了那么多。
这份愁绪,是再见裴子舒,也是爱而不得的初恋情人再次出现在面前,而他却要结婚,是错过的遗憾,形成的愁绪。
是这样的吧?
这是江枝再次意识到哪怕结了婚又如何?
她也依旧会败给了裴子舒。
在他瞒着她来到私宅会见初恋情人的时候;抽了几根烟似愁绪得不到舒展的时候;对妻子冷眼旁观,审视初恋情人和妻子的时候,她早败了。
她自嘲笑了,不,或许她从未赢过,从未被接纳过,垂直的长发是证据,因为那是裴子舒爱留的,而他素来爱抚摸。
可是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亲密过。初夜的时候他也会亲吻她因为疼痛而落下的泪,安抚她:“疼就不要了。”
夜深人静彼此都没睡着时,她会抱着他的腰,他偶尔会回抱她,偶尔会亲吻她的额头。
温柔的细腻的问:“怎么还不睡?”
他不经意间的温柔,是沼泽。
她容易越陷越深,容易因为简单的好,忽略掉很多不好。
所以她说她很会自我安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看着他的背影,却陌生了呢?
或许是因为江枝一直以为周淮律对谁都是这样冷漠的,毕竟那么多年,也没有和裴子舒联系过。
所以结婚后因为裴子舒在国外没回来,江枝也没太在意。
她说过可以接受他不爱她。接受他的冷漠无情。
但是仅限于,他一视同仁。
他不能在婚内,在夫妻关系里,把那份在意、温柔给了别人。还是曾经伤害过她,他曾喜欢过的人。
他为她体贴弄好一切,那她又算什么?
眸光里的女人晃动身影,打乱思绪,原本聊着天的裴子舒忽然起身,然后绕到了另一边拿了热水。
往回走时,她的眼睛瞥了眼屏风处。
却又装作看不见,往周淮律那边走去。
但是刚走到周淮律的身边,就不小心崴了脚。
周淮律敏捷侧身,有力的手臂撑住了裴子舒的身体。
“啊,好痛——”
茶杯碎了一地,裴子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眼泪汪汪,楚楚可怜:“淮律,我崴到脚了。”
第9章 “裴子舒,你给我滚出来。”
“脚崴了,那就去医院。”
众人循声望去,夕阳光照下来,折射在香槟色高跟鞋上,鞋跟踩地发出好听的敲击声,江枝从屏风后走出来,裙摆随着往前走的步伐在摇曳。
江枝打断裴子舒,是因为她太了解裴子舒,太清楚裴子舒要玩什么把戏,知道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提什么要求。
或许周淮律会关心、也或许是答应她的请求,亲自送她去医院。
丈夫抛下妻子送初恋情人去医院,这是什么笑话?
不管是为了江家的脸面,还是为了自己名存实亡的婚姻不要再添笑柄,她都不会让这一幕发生,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嘴里饭后闲聊的谈资。
所以她在裴子舒请求前开口,将这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江枝站定到她面前,看着高湛,开玩笑似的道:“裴小姐是在你私宅里受伤的,你要负责到底。送医院上药,消肿冰敷,这些东西,你都要照顾好,要不然裴家老爷子找你算账。”
江枝这番话,说的好听又体贴,看似在安排,实际上是拒绝了裴子舒找周淮律。
裴子舒听懂了,脸色变了变,却又不好意思反驳什么。高湛不是她的那群姐妹对这些事情不知晓,更何况裴家也是要脸面的,江枝都给安排妥当了,她不好再说让周淮律送她去医院。
裴子舒看着江枝,气的牙痒痒,原以为告诉她这些事情,她会和以前一样没出息,躲起来哭,哭完后还是会选择窝囊的接受事实,但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理智出来安排这些。
没等高湛回应,江枝又淡淡道:“你的脚受伤,想必也玩不了了,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玩。”
她是站在周淮律的背面,看着兰双道:“走吧。”
兰双挑眉,给江枝竖起大拇指,准备起身。
但没想到周淮律会忽然起身,刚才哪怕扶了裴子舒他也没有动一下。他起身后,高大的身体影子往后压,盖住江枝的脸庞,随后修长的手将西服扣子系好,嗓音温润道:“好。”
他转身离开,没有和这里的人打招呼,这不符合周家人的规矩和礼貌,往常而言,不管对面官大官小,是谁,他起身离开,都会客气道:有事,你们随意,但今天他什么都没说。
他今天没规矩到有些奇怪。
但是江枝已经无心去思考他的任何情绪。
关于她了解的他,和裴子舒口中的他,对比之下,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周淮律。
走了几步后,江枝才后知后觉,周淮律或许是误会她刚刚说的那个走吧,是让他走。
她其实是想让兰双走的。
思绪飘远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私宅门口。
她不想在这时候耍什么脾气,她已无心去计较是坐谁的车回去。
兰双也好。周淮律也好,都行。
高湛顾不得送裴子舒去医院,而是马不停蹄打开车门。先是让周淮律进去,随后又打开另一边,让江枝进去。
待劳斯莱斯留下车尾气往山下滑行离开后,高湛捏了把汗松了口气,助理及时递来纸巾,道:“高总,那裴小姐——”
“送医院去就好了,崴脚了又不是从山上摔下去了,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他私下里说话不忌讳,毕竟高湛也伺候了周淮律和兰濯风好些年,而且今天兰双的话,显然是不喜欢裴子舒,他不会顶着压力去得罪兰双得罪兰家,他只知道今天把周淮律伺候好了就行,至于其他人,他没精力伺候,却又免不了低声抱怨几句:“早知道就不同意她来这里设宴了,扰了周少清净。”
助理见高湛恼裴家小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忙着喊来司机送裴子舒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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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下山的路与来时相同,弯弯绕绕,但心境却完全不同。
两个人在后排坐着,中间的挡板每次在她上车时都会升起,因为周淮律注重隐私,诸如此类的小事还有很多很多,江枝就觉得他这人墨守成规,像活在了一个方形圈里,不会轻易踏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