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或许觉得,我一个妇人关心这些是僭越。」
父皇的脸上写着:哟,原来你也知道你是僭越。
「如果今天是亓剑铮伤了鄄御,我多的一句话不说,父皇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正因为是萧琛,所以才要请父皇网开一面。
「因为萧家现在不好了,经不起天子之怒了,若就此一蹶不振,天下人该如何看您呢?」
我住了嘴,后面的话是不适合说出口的,特别是对着一个帝王。
狡兔死,走狗烹。
他凌厉的目光看向我,「那你妹妹的苦,你觉得又该如何?」
我轻笑,「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就让他们分开也好。萧琛伺候不好公主,贬为白身,一辈子不得入朝。
「若准是公主,是安朝最尊贵的女儿,想要什么男人不行,父皇再给她寻个更好的就是。
「若凌还不是再嫁之人,我看亓剑铮就好得很,绝不会比前头那个千夫长差。
「如此一来,萧家只是失了一个驸马,没有伤筋动骨,若准也离了那脑子不醒事的蠢货,自有她的良人。
「哪怕田地里的农人听了,也要夸赞父皇您处事公道,顾念旧情呢。」
父皇的肩膀轻微地下沉了一点儿,要不是肩头的龙鳞在光下的色泽变化,我也发现不了。
这代表他放下了对我的戒备。
「你很会为妹妹打算。」
我在他面前不打算装模作样,虽然说几句「我爱惜弟弟妹妹们」的假话,能够很好地表忠心,提升我在皇室的声名,但是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的。
特别是父皇,他从庶民到皇帝,走的是世间最艰难的通天路,谁要是把他当个傻子,谁就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父皇的子女是皇子公主,每一个都代表了皇室,百年千年后,安朝的栋梁中依然会有人流淌着我们传下的血脉,所以若凌和亓剑铮不和,我会劝,若准和萧琛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想管上一管。父皇的家事,也是国事,出不得岔子。」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落下时抓了一下,不算重,碰到我瘦得挂不住礼服的肩头,他的怒气终于减弱了些。
「你的心意朕明白了。你太瘦了,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都没这么……明日大监来接你,你和孩子们在宫里住着,朕也放心。」
这是少有的温情时刻,他是真的想把我放在身边看着,我没理由拒绝。
毕竟这是我亲爹。
「是,谢谢父皇。」
父皇走后不久,颂清带着一个男子回来了。
那男子穿着灰衣,料子普通,面目平平,看脸既像是三十多岁,又像是十八九岁,浑身有种混沌的说不明的气质,要不是颂清带着他回来,我一定不会多看他一眼。
因为他就跟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区别,看着完全就是个普通人。
奉国府不时就要招待这样的人,也就是颂清的「朋友」。颂清很有分寸,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是细细谋划过的,所以我一向不过问这些。
让侍女带那人下去安置了,颂清才问我:「娘亲还记得刚才那人的长相吗?」
我张口欲说,却滞住了。
我只记得他毫无特色,但那张脸具体什么模样,真是记不得。
「天下第一刺客金枭枭。」
「他?」
颂清点头。
「不奇怪,那张脸就是当街杀人说不定也能全身而退。」
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娘亲不问我带他回来是做什么?」
「和我有关吗?」
颂清摇摇头,罕见地露出促狭模样,显出几分符合他年龄的稚气,「他之前接了笔买卖,暗杀月家女公子,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被斩阎罗发现差点杀死,在京城躲了几个月才养好伤。」
我一惊,扶着肚子站起来,「那炎炎……」
颂清嘴角都翘起来了,「他说,自己中了相思毒,爱慕月姨。」
「别是为了刺杀想出的借口。」
颂清告诉我:「为了见月姨,我给他服了软骨散,他现在如同废人,你都杀得死。」
「这是什么孽缘?」
「我也想问月姨呢。」
我放下担忧,不由得和颂清对视一眼,然后发现自己的嘴角也不由得往上翘。
看看,炎炎以前还说自己没人要,结果呢,人家天下第一刺客就是一个照面,就一见钟情啦!
虽然这个人不太行,但是咱们要先帮炎炎树立信心,以后找更好的呀!
小插曲之后说回正事,颂清告诉我,他的朋友查清楚了,萧琛和姚若准这事儿,还真不是尤烁儿干的。
因为尤烁儿的阴私手段太多了,所以现在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下意识怀疑她,哪怕我花园里的小白菜被老鼠咬了,我都会想是不是她放的,目的就是通过伤害我的小白菜,从而让我伤心。
所以建御流产,我第一时间让颂清去找炎炎,查尤烁儿。
炎炎和颂清分头行动,一个进宫,一个去萧家外室,终于查清了事情真相。
可这真相确实太简单了。
就是萧琛喜欢自小服侍自己的丫头,媳妇儿怀孕了,家里让把妾侍都送走,萧琛舍不得,给小丫头养在外面。
姚若准这边呢,真就挺喜欢萧琛的,也没有多特别的原因,主要是萧琛长得好。
反正这傻姑娘知道了外室的事儿,不顾及自己公主之尊,直接带着丫鬟嬷嬷打上门去,这一去可了不得——
外室的肚子比她的还大。
然后她就让下人动手打掉外室的孩子。姚若准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即便她要动手,公主府的侍卫是摆设么,不用侍卫,反倒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那可不就容易出差错。争执之间,俩孩子都没了。
姚若准一流产,那外室知道自己是铁定活不成的,怕连累家人,干脆一头撞死。
倒是个烈性的,比姚若准强许多。
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我向着外人,是因为姚若准她确实就是立不起来!
发生这种事了她竟然还念着萧琛,为了维护萧琛,她还让下人不要声张。可谁知她碰到了个更傻的萧琛,竟然闹着要为外室殉情,不要活了!
一来二去,萧家捂不住了,公主府的嬷嬷们也不敢再由着公主胡来,把流产的事捅了出去。
要不是颂清和炎炎查证过,我真会以为这是尤烁儿干的,因为大多数人不在尤烁儿设计之下,不会干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儿。
这只能说明,周夫人的智慧大多给了鄄御和显王,姚若准没怎么分到。
梳理完这一切,我告诉颂清:「父皇让我们进宫,明天就走。」
颂清先是一愣,接着很快想通了。
「是该这样。不过我还有许多事,娘亲带着颂雅去吧。」
「你爹不在,你不要犯险。与那个刺客接触时不要独身,带上斩阎罗,若有不谐立即杀掉。」
我不由得抚了抚肚子,觉得自己变得可怕了,竟然将杀人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颂清走过来,将耳朵贴在我肚子上,从前我怀颂雅时,他就喜欢这样,那时候他路还走不顺溜,却也会安安静静地靠着听。
好像他那时候就知道,我们是他很重要的人了。
「乌禅使者快来了,要么是宣太傅这里,要么是父亲那里,总有一方有机会。娘亲别担心,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这个孩子会和颂雅一样过得快活自在。」
我眼底一酸,「我也想让你快活自在,颂清,跟我进宫好不好?」
颂清的声音闷闷的,像在撒娇。
他说,「能保护娘亲,我便很自在。」
第二日,我带着颂雅进宫,颂清以陪圆惠师傅为借口不来。
牡丹阁里确实开了一些花,春风料峭,花匠们为了迎我入宫,也是费了工夫的。
颂雅对宫中已经很熟悉了,东西还没放下,就要去向父皇问安,父皇正在小朝会,听到她腰间的金铃因为跑动发出的响声,竟然就认出了颂雅,让大监将她带进去。
我这才知道,原来颂雅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父皇的龙椅上看他批阅奏折了。
在茶房等候时,我遇见带着点心来的荀贵妃,由宫人扶着和她互行了礼。
她看我的表情不太自然,我见她身后宫妃打扮的年轻女子,想起她提拔了自己的两个宫人给父皇,心中也觉得怪怪的。
她这日子真不知道是给谁过的,看族人脸色,看前夫脸色,看女儿脸色,看现任丈夫脸色。
一个贵妃,净干些跑腿打杂的事儿,我要是父皇我也不敢扶正她的。
我和她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她很快带着人进去,之后片刻颂雅就出来了,手里还捏着咬了一半的糕点。
「娘亲,姥爷说要给小姨说亲,问我哪个叔叔做驸马好。」
我牵起颂雅的手,问她:「你怎么回的?这是你小姨的大事,可不能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