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虽然作恶多端,慕容却真的不是她杀的。
她那嗜血的欲望被拨弄。
「给正妃侧妃喝促孕的药,盯着她们喝完,一滴也不许剩。」
「是。」
「去水牢。」
「是。」
她决定去「看望」被关在水牢的邢三魁,顺便发泄一下在姚守这里不便发泄的怒火。
49
方胜鹮在书房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一件披风,他记得自己昨晚上又熬到半夜,说了不准人进来打扰的,这披风哪儿来的?
他取下来,闻到一股清雅的冷香。
「颂清?」
方胜鹮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了,他一边推门一边叫侍从:「颂清回来了,快给我……」
几年没见的友人此时就站在院墙的月橘藤蔓下,笑容和煦如五月的阳光。
方胜鹮拿着披风愣住了,见颂清要走过来,他忙回书桌旁找自己晚上睡过去后随手扯下的发冠,匆忙把头发束好。
颂清按住了他的手,「这里掉了。算了,我给你梳。」
方胜鹮听到那润润的沉沉的声音,这段时间的焦虑消散了大半。
「颂清,你多久回来的?你这些年真的是去游学吗?你还走吗?」
「问题太多。」
方胜鹮「嘿嘿」笑了两声,听起来傻得很,颂清微微皱眉,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像被击中了似的。
「那我一个个问,你一个个回答?」
「不用。我昨日回来,今天走。」
「为什么又要走?」
「不能说。」
方胜鹮紧跟着说:「好,你不能说我就不问了。昨日回来……你是为了颂雅回来的是不是?对了,颂雅入道了,你知道吗?」
「知道。」
「我看你母亲很难过,听说及笄礼结束后晕过去了,没有大碍吧?你有问颂雅是为什么吗?」
颂清又一次在心里说:这人问题太多了。
但他还是一个个回答,不紧不慢的,「我的确是为了颂雅回来。颂雅入道是因为她是个脾气又臭又倔的蠢玩意,不用搭理她。至于我娘亲,她当时气晕了过去,太医诊脉说像是有孕,还不能确定。」
「什……什么?!」
公主殿下又怀孕了?
方胜鹮印象中,豪门世家的夫人们多是在新婚阶段生儿育女,然后就开始耗尽心血打理后院教养子女,将给丈夫暖床以及生育更多儿女的任务,扔给通房丫头和姨娘们,即便没有小妾通房,就比如鄄御公主和永信侯那样的,也是只生了亓寺意一个就再也没有要了。
而奉国公主她已经……
没记错的话,她已经三十有五,是当人祖母的年纪了。
颂清脸色不好,方胜鹮忙说:「对不住,我是太惊讶……不是!我又说错了,我是说我觉得……」
「无妨,父亲也很后悔,娘亲身子不好,之前老三又没保住,这一胎要不要还是两说。」
方胜鹮想起几年前在宫里流产的那个孩子,紧接着他又想起颂雅的脸,以及亓寺意当年在学宫说的话。
他隐约触摸到了真相——关于颂雅为什么在这些年总与亓寺意在一处,为什么亓寺意总是倒霉,为什么颂雅及笄那天求皇上让自己入道,为什么亓寺意那天那样失魂落魄……
他好像记得亓寺意去的时候还问他,自己穿得好看吗,让方胜鹮帮忙看看奉国公主会不会喜欢。
那,颂雅这气,生得就实在是太久了。方胜鹮开始同情起亓寺意来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走?你娘也让你走吗?」
颂清垂眸,声音也低了一下,「我得离开。」
母亲再次怀孕,激起了某个男人对六年前发生的事的愤怒,颂清承认,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可他实在倒霉,这代价似乎要无限延长了。
梳好了头,方胜鹮察觉颂清情绪很差,小心翼翼地问:「你用了早饭没?」
「等你醒。」
「好,我让他们传菜!」
两人吃了顿没滋没味的早饭。
这没办法,方家只有这么一个独苗了,方胜鹮是府里所有女人的指望,他得活得长长久久的才行,所以方胜鹮从出生起就开始养生,六七十岁的老人家怎么活,他就怎么活,生怕有个风吹草动把他给弄坏了。
搁他小时候,熬夜,那是不可能的!也就是他如今大了,有自己的心腹人手了,才有了大半夜不睡觉的自由。
颂清是个不讲究饮食的人,可饭菜实在太寡淡,他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看见方胜鹮吃得很欢,像是马槽里的小马驹埋头吃草。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着:乌禅的马种的确好,要是再多养一些,可以凑一支铁骑。这样大的功劳,总该让我回来了。
之后,颂清又花了两个时辰与方胜鹮谈他的新政,他也觉得幼稚不妥当,但不会像皇帝那样直接骂,他很清楚哪种方式最能让方胜鹮接受。
「云雀,你在学宫这么多年,该学的也都学了,不如出去走走。找个县城,最好偏远贫苦的,带足了侍卫去历练几年,如何?」
「可是母亲她们不会……」不待颂清再说什么,方胜鹮自己便摇摇头,「你说得对,不能一直在京城里,我都没种过地,怎么就敢提分田,是我太天真了,我得放外任!我这就去求皇上!」
「家中你想好怎么说了?」
方胜鹮神情一窘,「先斩后奏?」
「不好。你去问皇上,请教他怎么办。云雀,你要记得,皇上是你父亲的挚友,他肯给还在襁褓中的你国公之位,已经足以证明他对你父亲的情义,你可以完全信赖他,仰仗他,他不会不管你。」
颂清握住方胜鹮的肩,「别怕他。」
「好。」
一个时辰后,颂清坐上了米铺的马车离京,方胜鹮乘着国公府的车架入皇城,两人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50
父皇传我进宫,说宫里的牡丹开了。
明明不是牡丹开放的时节,他可真是,找借口也不用心。
颂雅和宫季卿都想跟我去,我却想单独跟父皇说会儿话,可能父皇也是吧。
认真算起来,这些年我们俩都没有安安静静地谈谈,身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人或事。
因为御医说我怀孕了,颂雅忆起从前的事情,加上她背着我们求父皇允她入道,自责愧疚加担忧,无措地垂手立在一边,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鹌鹑。
我才不安慰她。
宫季卿目前也不敢安排我,他张嘴想说什么,我就问他:「颂清呢?我那么大一个儿子哪儿去了?」
颂清好不容易回来,结果一晚上人又没了,连个解释都没有,我才不信颂清会自己离开,一定是宫季卿干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颂清那么严厉。
宫季卿也委委屈屈地挨着颂雅站了,父女俩一起装淋雨鹌鹑。
我有气没处撒,自顾自地进宫去。
父皇在牡丹阁等我,不过与十年前不同,他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绒毯,身形委顿,脸颊处长了寿斑,连招呼我过去坐的时候抬手也不如那时有力。
他没有骗我,牡丹阁里开满了花,不独牡丹,各式各样的名品姹紫嫣红开遍,像是把御花园搬了过来。
我向他行礼,他若有所思。
「你刚入宫那天行礼都做不好,如今……长大了。」
我想起那个负责拿拜垫的小宫女了,被我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得不知所措。
如今那个小宫女已经是尚仪局尚宫,替我跟姚鼎传信,很能干。
我看小宫女是那样,旁人看我,是否也是如此呢。
「父皇,我早就不会再长了。」
我坐到他身边,他从身侧拿出一幅画,用略微发颤的手打开。
画上是一个农家女子,用红绳木簪盘发,穿赭色粗布衣裙,有顶好看的悬胆鼻、杏核眼,但身形瘦削得很,实在不符合如今大安追崇的富贵盈润。
我取下护甲,伸手抚过那幅画像,停在骨骼突出的肩膀处,哑着嗓子说:「娘亲的肩还要窄些,她肩窄得扁担都挑不起。」
「太久了,朕也快记不清了。」
我看了父皇一眼,见他眼中也满是沉湎。
「小春,你之前说你早忘了。」
我跪下认错,自己的确是欺君来着,关于娘亲的一切我都记得,我只是不想告诉他。
刚才是一时情伤,说漏嘴了。
「你不愿她与朕合葬,那让这幅画像随朕去罢。」
「父皇!」
我跪着仰头看他,他正好伸手拍了拍我的额头,那一刻我觉得他好像真的把我当小孩子了。
他以前也这样拍颂雅的头。
他的手在颤抖,难以控制。
「宫外如今怎么传朕?是否怪朕病笃至此依旧不愿立太子?」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朝廷内外都望您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