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们都没成功。
我儿子成功了……
弟弟们守在观尧山人的山门外等候,试图打动他那颗坚硬的心的时候,我儿子正在他屋里跟老头下象棋。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有一点小爱好在关键时刻是多么重要。
观尧山人出现的时候,父皇终于正视起颂清。
他问颂清,为何请这些客人来,是谁教的他。
颂清说:
「娘亲要我请邻人共贺乔迁之喜,可我送了请柬,他们却不来,实非睦邻所为。
「皇上,颂清虽小,奉国府虽微,亦不愿与碌碌者为邻。
「天地万物效法自然,往高处亮处生长,颂清也当如此。此处三位,是颂清良师,亦视我为益友,可谓向阳友邻。无须人教,也无人有本事教。」
颂清话落,全场鸦雀无声。
观尧山人呵呵大笑,「善,小友大才!」
所有人也跟着笑。
因为他们明白,颂清这般能耐,真是没人能教的。
他就是天生的啊!
——
《武帝野史.二十一卷.海晏公传》
奉国开宴,四邻皆请辞推拒绝,避而远之。
海晏公年虽幼,气甚巨,邀圆惠禅师、璇玑夫人、观尧山人赴宴。
对上道:「吾当向阳而上,不与碌碌者为邻。」
观尧山人称善。
帝亦大喜,抚掌笑言:「他日当与朕为宰执矣!」。
编者注:海晏公掌天下文脉之志,幼年已可窥一阙。
9
宴会当晚,父皇和圆惠师傅胡诉衷情,聊着聊着喝大了。
和尚是不能喝酒的,所以父皇是单方面喝大了。
好吧我承认,衷情也不是互诉,是我父皇单方面跟人家碎碎念。
他扯着圆惠的袈裟,念叨自己年少时听说「崇修罗」征战疆场的故事时有多么激动,恨不得捡起镰刀上战场一同杀敌,没想到真正见面时,两人竟只能兵戈相向。
「可是你错了!你守错了城,也忠错了君!修崇不能为我所用,平生大憾啊!」
一边说一边还吐了,让圆惠那本就不干净的袈裟雪上加霜。
我能理解父皇的感受,修崇是个杀神阎君般的存在,曾经带新兵击杀乌禅边匪三千人,也曾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边疆匪患多年,要是没有修崇,中原说不定早就沦入异族之手。
哪个中原少年,心中没有一个一袭黑袍刀尖滴血的偶像存在呢。
宫颂清:「皇上根本不懂圆惠师傅。」
宫季卿:「圆惠此生唯一一次败仗,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前朝的昏君。」
我收回前面那句话,很明显,我家这两个少年就没有把修崇当作偶像。
在父皇痛哭流涕毫无尊仪之际,夫君和颂清一左一右拉开他和圆惠师傅。
父皇的内侍想阻止夫君,谁料看着醉得跟软泥一样的父皇摆了摆手,「让驸马跟朕去更衣。」
正往这边走的显王,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没去打扰,知道父皇有话要和宫季卿说。
巧了么,宫季卿也有好多好多话准备跟父皇说。
我本想去跟嘉妱公主聊两句,没想到璇玑夫人主动找上了我。
「奉国公主。」
「不敢当,璇玑夫人快免礼。」
「公主可知道颂清送进我璇玑书阁的第一本书是什么?」她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亢也不沙哑,处处都那么恰到好处,让我那点儿小紧张消失无踪。
见我面露茫然,璇玑夫人告诉我:「颂清拿了一本《鹤谱》来。」
我依旧一脸茫然。
「《鹤谱》算不得是孤本,世间传下来的一共六本,三本在璇玑书阁,一本在宫中御书房,一本在嘉妱公主府,还有一本,据说在皇上破宫之日被烧毁在前朝十三公主府。」
我「哦」了一声,努力转动小脑袋,试图弄明白璇玑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没办法,他们这些人说话就是喜欢藏着掖着。
一共六本,五本都有主了,还有一本在……
所以说……
「所以说颂清拿假书骗您了?!这死孩子,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我……」
璇玑夫人:「公主,您知道老身在说什么。」
「我明白,等客人走了我就收拾颂清!」
璇玑夫人无奈摇了摇头,「公主既然心意已决,老身也不再多说,只是若有用得上老身的地方,不必客气,老身自当鼎力相助。」
「是因为那本书吗?」
璇玑夫人想说「是」,却看见不远处的颂清,她那因为年华老去而显得寡薄的嘴唇微翘,「也是因为颂清,他那样的孩子,应当在这世上恣意活一遭。」
后来我有向颂清打听过,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璇玑夫人对他那么好。
颂清告诉我,当他决定进璇玑书阁后,就开始打探璇玑夫人生平,弄清璇玑书阁的由来,临阵磨枪苦读古籍,走破三双鞋,愣生生把璇玑书阁所处的地形图画下来,最后瞅准时机,在一次雷雨天,冲进去帮璇玑夫人救她被雨淋的书……
有这精力,别说只是想交下璇玑夫人这个朋友,就算是想篡位,估计也不是没可能。
颂清说,那是因为璇玑夫人值得。
我不太赞同,总觉得他做什么事目的性都太强,如果真的欣赏璇玑夫人就该直截了当与之相交,而不是这样一味算计。
「比如我与你爹爹,我们当初只是陌生人,可情不知所起,自然而然就发生了,无须刻意经营。」
颂清说:「哦,璇玑夫人和圆惠师傅也是这么想的。」
忽然特别想打孩子。
「大姐姐在笑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我笑一笑?」
娇憨丰润的嘉妱公主缓缓走来,走动时青色的裙摆微微漾动,如涟漪一般,显得轻盈动人。
看见她时,我的心意外平静。
不是因为看不起她,恰恰相反,是太看得起她了。
宣太傅跟我说过,嘉妱公主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果她是个男儿身,皇位不可能轮到姚家。
所以我压根儿没打算跟她斗,实话讲吧,我就不配做她的对手。
「大姐姐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烁儿太美,我看呆了。」
尤烁儿婉转一笑,「大姐姐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般……」
一手把我推上嫡公主之位的嘉妱公主,终于忍不住了。
10
「大姐姐说是在看烁儿,其实眼睛错也不错地看大姐夫去的方向呢。」
尤烁儿与我并立,软得如轻烟一般的宫装蹭过我的手臂,酥酥麻麻的,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温软娇媚的小丫头,手下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呢。
别误会,嘉妱公主不打仗,她这小体格也打不了仗。
这事儿要从荀贵妃第一任丈夫说起。
荀贵妃初嫁嫁的是大司徒尤满,尤家几代执掌刑狱司,前朝末年民乱四起,乱世需用重典,尤烁儿是闻着亲爹身上的血腥味长大的。后来天下大乱,尤家称霸一方,尤烁儿积极参与她爹尤满的造反事业,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刑狱使。
据说京中名媛聚会,她片出来的烤乳猪比名满西北的厨子还漂亮,很难不让人联想是用什么练出的好手艺。
论身份、论兵力、论财力,尤满样样都是上佳,本是天下之主的有力争夺者,奈何他有点小缺陷,就是命不太长。
没等到统一天下,先等到了阎王。
于是各方势力群起而攻之,风卷残云般侵吞尤满的势力。
尤烁儿在危急关头,带着母亲和大量钱财一路南逃,把荀贵妃送到了我父皇床上。
宣太傅原话说的是:「尤烁儿料定姚氏能称王。」
当时尤家和荀家都气个半死,既气她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着急把亲娘嫁出去,又气她选来选去,选了个泥腿子农民。
现在大家都改口了,说她慧眼识英雄。
朝野都觉得,尤烁儿跳上跳下是为了让她弟弟姚守做皇帝,我却觉得那些人格局还是不够大。
尤烁儿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只是想当一个公主?还是非皇帝亲生的、名头上的公主。
就算她以后当了皇帝的姐姐,顶天了也就是个护国金封大长公主,生了孩子照样跟驸马姓,孩子照样继承不了她的爵位功绩,人一死公主府就被朝廷回收,几百年后史书上也只是一句「皇四女,温良恭俭,少有贤名」。
谁稀罕那几句话带过的好名声啊。
要是只想要这些,她还不如把自己嫁给父皇,生个儿子做继皇帝,自己当太后不好吗。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深知内情的父皇怕是不敢要她,毕竟尤烁儿会刑讯,万一哪天晚上睡着睡着把父皇给片了呢。
反正我听宣太傅讲了许多尤烁儿的故事后,合理怀疑:她就是自己想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