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得杀鸡儆猴,煞一煞成国公府的势头,让人看看不站队的下场。
于是倒霉的成国公府被设计跟我扯上关系了。
一个月前,成国公太夫人有个堂弟来拜访姐姐。
说是弟弟,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四十出头的老男人一个,因跟家里那个世家出身的妻子吵架,干脆带着一众美妾来族姐府上玩。
这其实是新朝建立后很常见的现象。
一开始跟着父皇打天下的人,多和姚家一样是乡野草民,周夫人已经是里面出身很好的了,也不过是地主员外家的女儿;
而后期追随父皇的,多是顺势而为的世家豪族,以荀家为例,历经三朝,皇帝都换了两个,百年前出过皇后,百年过去,后人还是能当贵妃,几乎是没什么衰败的。
新贵和世家是安朝势均力敌又互不相让的两派,不管是因为利益交换,还是为了朝廷稳定,两者之间都会有许多联姻。
于是举止豪放的莽夫娶了金枝玉叶的娇小姐,咳金唾玉的公子娶了目不识丁的农家女。
比如三妹妹建御公主,嫁的就是萧家六郎,萧六郎祖母是前朝公主,祖父是前朝司空,外祖是前朝总兵,父亲官至三品,母亲世家嫡出。
到了这一辈,饱读诗书的萧六郎从小的梦想是梅妻鹤子、羽化登仙,无奈老天太调皮,长大后被迫尚了公主。
三妹妹表示:「夫君你看我新做的织金裙子好不好看,用了三十两黄金,可贵啦!」
可以说是极难有什么共同语言。
成国公太夫人的弟弟,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不过那位大人也只是嘴上说得惨,实际上自己和小妾丫头们左拥右抱不亦乐乎,压根儿想不起家里那个冰山一样的夫人。
今日成国公府开赏梅宴,秉着谁也不得罪的思想,邀请了我这个公主殿下。
也是巧了,今天恰好轮到夫君当夜宿宫中;颂清迷上了西域进贡的一条纯白大蟒蛇,天天假借看望皇上的名义去宫里看蛇,也留在了宫里。
只有我带着颂雅赴宴。
宴会一开始都很正常,皇族中只有二妹妹鄄御公主来了,成国公太夫人还很贴心没把我们安排在一处赏梅花,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冲突。
直到一个高髻夫人打上门来,让自己的仆妇将丈夫最宠爱的小妾剥了外裳扔在雪地里鞭打,让所有客人看看她是如何教训「不知廉耻的贱人」。
宗亲贵胄们假意去拦,更多的是看笑话——笑话成国公府一脉果然烂泥扶不上墙,宠妾灭妻是大罪,何况这位妻的父亲还是三朝元老。
我捂着颂雅的眼睛想带她离开,忽然看见小脸煞白不明所以的方胜鹮,还有心情可怜他,心想如果太夫人真把他当儿子,这时候不该顾着为弟弟吵架,也该替他遮一遮,别让孩子被这场面吓到才对。
然后,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妾,忽然半跪半爬地向我而来。
「小春救我!小春!我是煦燕啊!」
13
我能在乱世中长成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都是因为县丞家的小姐当年把不吃的点心留给我。
从公主的角度来说,谁敢把剩饭剩饭给我吃,那是大不敬,可从一个沿街乞讨的孤儿的角度来说,哪有什么尊严,能活下去就万幸了。
县丞家中就这一个女儿,即便娇宠了些,但从不打骂下人。
县丞后院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伺候她的丫头就两个,其余的都是跟县丞夫人共用,她怜惜我冬天给她洗衣服冻坏了手,一见我端盆子,就让我去夫人房里提热水给她泡脚,然后那热水就能给我用来洗衣裳了。
我嫁给宫季卿后不久,县丞一家就搬走了,我不知道她竟成了这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感激煦燕。
所以当着这满府高门显贵的面,我蹲下身去撩开那小妾脸上沾血的头发,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后,将她扶了起来。
煦燕的手上是白色的雪和鲜红的血,间或沾染了地上的泥土。
扶起她的时候,那些脏污沾到我的银狐狸大氅上,那么刺目。
她眼神躲闪,不自觉地瑟缩着。
「别……我脏……」
「是有些脏,我带你去弄干净。」
她抬头看我,嘴上的胭脂被抹到了脸上,像是刚被人打了耳光,「小春,我……」
啪——
一鞭子打在她大腿后侧,鞭梢在空中发出脆响,显然是用了大力气的。
「大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煦燕被打得跪在地上,我看清她身后那人,梳着高髻,敷着银珠粉,峨眉倒耸,下唇点了一抹红,穿一身素白织锦,一整套金刚石头面,衬得她冷艳如画中神女。
这是前朝末年时兴的一种打扮,全身都为素白,脸颊更要毫无血色,凸显不与人亲近的高贵。
她在雪地里穿着一双木屐,踏雪而来,手持皮鞭,即便我是个刚刚跃了龙门的平民,也能看出那凌人的世家风范。
我挡在她与煦燕中间。
「这位夫人是?」
那位夫人还未开口,鄄御公主的声音就从游廊传出,她提着裙摆走来,玉石流苏在雪地激起一层白雾,「这是秦尚书之女,镇远将军夫人秦氏。」
姚若凌几次与我相见都是剑拔弩张,这次却很奇怪,她分明站得离我更近,仿佛是在为我撑腰。
「秦氏,这里是成国公府,你是客人,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再者,皇姐与本宫尚在此处,你拿着鞭子是何用意?」
秦氏显然不吃姚若凌那一套,「是吗,成国公府,哈哈,好大的名号,我今日就要杀了这贱人,再去皇城鸣冤,看看皇上是杀了我,还是灭了我家夫君!」
成国公太夫人吼道:「秦氏你疯了!」
「我是疯了,竟然任贱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姚若凌回头对我说:「先跟我走。」
我没有听她的建议,而是对秦氏说:「你想杀的女子是我的恩人,这位夫人,如果她没有触犯什么律法,我想让你放了她。」
秦氏想也不想就说:「公主殿下何等尊贵,而她不过是个被卖进窑子的流民,千人骑万人睡的烂货,靠狐媚手段迷惑我家夫君,她能与公主殿下有什么恩?公主殿下莫不是为了袒护成国公府唬我的?」
姚若凌朝我低声道:「别说话,我……」
我依旧没听她的。
有时候我觉得姚若凌不喜欢我也不奇怪,我这个姐姐属实是有点叛逆。
「我没骗你,你家的小妾是我从前的主人。」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姚若凌低喝:「蠢货!」
是啊,一国公主,怎么能说出自己曾卖身给人做丫鬟呢?
何况我曾经的主子,现在是个卑微的妾室,像条狗一样被主母在雪地里鞭打。
看起来,我实在是有些蠢。
背后的人为了羞辱我,羞辱成国公府,羞辱新贵一脉,费了多大的心思。
这个局已经做下,不管我承认与否,最终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所有人都会知道,奉国公主曾经是一个流民、妓女、妾室的奴婢。
姚若凌那样急切地阻止,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皇室的脸面,为了周家的脸面,为了她自己的脸面。
毕竟还是富贵中长大的人,觉得脸面比什么都重要,殊不知我们这种乱世里跌跌撞撞活过来的人,把命看得更重要——我恩人命都要没了,我还要什么脸。
我蠢?我蠢我也是公主,那些人算计我,也只敢用这种卑鄙手段!
我再次扶起煦燕,将自己的银狐狸斗篷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别怕,有我在,你会没事。」
我又冲秦氏说:「听你刚才的意思,煦燕是你们买回家的,你既然如此厌恶,就将她卖给我吧,她是我的恩人,你开个价,多少我都给。」
秦氏冷笑着说:「好啊,一万两白银!」
姚若凌:「放肆!」
我:「成交。」
姚若凌看着我,满眼写着——「你疯了吗?」
见我坚定不移的目光后,又用眼神示意——「好歹讲个价啊!」
我牵着煦燕的手,告诉秦氏:「一万两白银我今日就让人送去你府上,现在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成国公太夫人这时才终于缓过神来,「公主殿下,这……您何必如此,是族弟的错,我这就让他给您和弟妹赔罪,至于这妾室……」
「太夫人,这姑娘已经不是您弟弟的妾室了,她现在被本宫买了,您没看见吗?如果您还当本宫是成国公府的客人的话,请对她尊敬些,本宫说过,她是本宫的恩人。」
秦氏谑道:「公主殿下倒是肯认旧主!」
「为何不认?有何不能认?本宫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都知道做人要懂得报答,难道成了公主,反倒要做个狼心狗肺之人?
「本宫今天不妨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本宫以前就是隋煦燕的丫鬟,受她恩义苟全性命于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