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慈没有回答,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室友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等披萨送来宿舍后,像林晋慈已经回答“会去”一样,一边吃披萨,一边给建议。
“这家店的披萨就很好吃,堂食应该更好吃,下次你可以带他去吃,总比我们食堂好。除了有点小贵,没有别的毛病,但两个人约会,这种价位就刚好,而且环境也不错……”
说了半天,室友发现林晋慈一句话也没有接,顿感自己多事,也有点扫兴。
没想到林晋慈听得很认真,她忽然停了声音,话没有说完,林晋慈还追问道:“外摆餐桌怎么了?”
室友便继续高兴地讲下去:“外摆餐桌比较少,也抢手,如果确定去,可以提前预定,免得到了没位置。”
“哦。”
林晋慈慢慢吃着,觉得这家披萨的确比崇大食堂好吃不少。
她缓缓动着腮部,目光却看向自己的背包上的彩色毛线球挂件,不自禁地,用手碰了碰。
想到傅易沛。
想到每次吃完饭,他们分别的场景。
有时候在食堂门口,有时候可能散步到校园某个角落,傅易沛从没逾矩地提过要送她回宿舍,如果他这样说,林晋慈应该就会察觉到这是宿舍楼下小情侣才会做的事。
傅易沛只是像蹭饭的老同学一样,礼貌妥当地跟林晋慈挥手告别。
在不同的场景里,说一
样的话。
“拜拜,林晋慈,拜拜,阿毛。”
阿毛是傅易沛给林晋慈的小挂件起的昵称。
在春光将尽的四月底,林晋慈抓握着毛茸茸的小挂件,第一次品尝到想念的滋味。
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想念。
在四月最后一个周日的晚上,林晋慈做了一件很不像她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她翻看了和傅易沛的聊天记录。
如同回顾错题一样,细致地审阅每一句话,试图从傅易沛的文字中,找出一些她之前忽略掉的意思。
由前到后,并不多的聊天记录很快翻到本月初,读到屏幕里的最后一句话,林晋慈仍未察觉出任何不妥的暧昧意思。
林晋慈对自己并不欠缺了解。她明白自己的性格不讨喜,长久冷漠,偶尔尖锐。
但长相大概算得上不错。
人类的基因比情感更公正,即使备受冷落地长大,也不妨碍她从父母那里各取其长地继承来一副好皮囊。
借这副皮囊的光,无论高中或大学,都有男生跟林晋慈告白示好,她讨厌无端生起的热情,拒绝起来也总是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
或许有卢文洲带来的心理阴影,她有时对异性的亲近举动格外排斥厌恶。
在系里的工作室,曾有学长借指教之名想跟林晋慈拉近距离,得到的只有林晋慈的疏远。
她对异性一直是防范的。
如果傅易沛真如室友所说在追她,她应该早就不再理会他了。
并且按照室友的分析,她也有点喜欢傅易沛,这听起来更荒谬。
手机弹出震动提醒,到了平时入睡的时间,林晋慈没有继续研究乏善可陈的聊天记录,关掉手机后,也没有再深想。
之后忙碌了一周,建筑竞赛填满了林晋慈所有的课余生活。
时间进入五月。
崇北回升的气温又跌回去一截,刚翻出来的短袖又要穿回外套里面,似是夏日能量储备不足。
那是五月的第一场夜雨。
小雨未停,路上片片积水映着昏黄灯光,杏林路的小贩提早收摊,行人稀疏。
这场夜雨落得意外,天气预报并未显示。林晋慈捧着资料从打印店出来,才嗅到湿凉的空气,顺商铺屋檐避着雨,在便利店门前停下步子。
崇北春夏的天气多变,天气预报不准不是头一回,宿舍已经有两把便利店的透明雨伞,伞很便宜,但林晋慈还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买第三把。
这时,有一道高大身影从酒水饮料那行货架间走出,弯身拿走框里的最后一把伞,一起结账。
林晋慈站在便利店外,隔着灯光明亮的玻璃,看见如春夏雨水一样总是忽然出现的傅易沛。
宽大的卫衣帽子下,男生额前的发丝微湿,脸庞白皙明朗。
握伞的傅易沛一偏头,也看见了林晋慈,怔然后,浮现一抹意外的神色。
电子女声在傅易沛从玻璃门里走出时说“欢迎下次光临”,他提着东西,走到林晋慈面前,问她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
林晋慈示意手上的一沓彩印资料。今天撞上传媒院的学子赶设计装帧的作业,校内的文印店人满为患,没想到校外的文印店也不清闲,排队到现在。
林晋慈看着傅易沛,白t外叠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和浅灰的拉链卫衣,暗红色的薄底德训鞋之上,腿长得有点比例失真,还是颜色蓝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但破洞的位置和形状似乎跟之前不一样。
傅易沛好像很钟情这种裤子,怀疑这样的宽松水洗蓝牛仔裤,他有一百条版型和破洞不重样的,从高中穿到大学。
高中某次,林晋慈去办公室送作业,撞见班主任训话,问傅易沛:“现在的小年轻火气是真旺啊,光顾着帅,这大冷天的,膝盖不冷啊?”
傅易沛一本正经地说:“谢谢老师关心,现在风湿就挺严重的了。”
当时林晋慈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笑了一下。
但此刻的笑,却完全被傅易沛捕捉。
“你笑什么?”
傅易沛也是笑着问的,表情有些茫无端绪。
“没什么。”林晋慈声东击西,指他肩上一处,黏了一小张金纸,“你这儿粘东西了。”
傅易沛把伞并到拎马夹袋的那边手中,往肩上一抹,捻下小纸片,一看,说:“应该是礼炮里的碎屑。”他跟林晋慈解释,“我们弄了个工作室开在附近,今天他们喊了一些朋友过来庆祝。”
林晋慈低眼看去,袋子里装的都是酒水。
“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来玩,上周遇见你学姐,她说你最近很忙,就没打扰你了。”
傅易沛解释得很得当,但林晋慈听了,总觉得这话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脑子不自主地冒出室友的声音。
——他在追你啊,你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是喜欢吃便宜饭,他是喜欢你吧。
——他应该也觉得你有点喜欢他吧?
林晋慈走了神,直到傅易沛再度说话。
“你是不是没伞?”傅易沛伸出手上的伞,“这个给你用吧。”
雨还在下,林晋慈问:“那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
林晋慈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没关系呢?如果淋雨没关系,你就不会买这把伞了。”
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将傅易沛难住了。
气氛一时凝滞在湿润的雨气里,旁边的画具店里传来粤语歌的声音,曲调缠绵如同情丝困惑。
雨幕中匆匆跑来一对避雨的小情侣,原本空荡无声的屋檐下忽然拥挤热闹起来。
女生依偎着用手机约车的男友,站了一会儿,好奇问道:“哎,这什么歌啊,还挺好听的。”
她男友细听着,说耳熟,但久久没想起来,“叫什么来着……”
“《雨中的恋人们》。”傅易沛回答。
“对对对,就是这个!哥们儿,你有点品味啊。”
女生陶醉地说:“雨中的恋人们,这歌名还挺应景。”
她男友搂着她:“我也觉得。”
一时间,林晋慈和傅易沛都没有说话,一旁的情侣声音让他们所在的空间收紧似的,愈发安静,无处躲藏的砰砰轻响,好像是落雨敲击。
两分钟后,那对小情侣冒雨去路边上车,刚刚那首粤语歌也已经结束,音响里正播放另一首歌曲的前奏。
傅易沛的手机也在这时响起,但他没接,拿出来看了一眼,直接按断,林晋慈看着他神情从容地把手机塞回兜里,说:“诈骗电话,不用接。”
“晚上九点多了还诈骗啊。”
林晋慈声音偏低,朝傅易沛手上的拎袋扫了一眼,东西太沉,他的掌心勒得都有些发红了,“你朋友他们是不是还在等你?”
“嗯……不过不要紧,让他们等一会儿也挺好的,不然喝多了容易酒精中毒。”
林晋慈嘴角浅浅弯了一下,发现傅易沛的另一优点——反应迅速且关心朋友。
夜幕漆黑,雨不大,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林晋慈将视线收回,转向傅易沛,并没有看很久,就又垂睫移去别处,声音缓之又缓地问:“你们那个工作室,离这里很近吗?”
“近。”傅易沛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不待林晋慈回答,道路旁传来一道女声,是林晋慈宿舍楼里的熟人,女生撑着伞,好心问林晋慈要不要一起回去。
林晋慈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