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听。”
“平均每人喝了两听。”
傅易沛失笑:“完全正确。”拇指落在林晋慈肌肤薄又发红的眼角,在那颗褐色小痣上轻轻蹭了两下,“先别算数了,大数学家。”
林晋慈不肯闭眼,认真纠正道:“我是不可能成为大数学家的。”
“哦,是我弄错了,快睡吧,大建筑师。”
林晋慈睫毛敛了敛,白皙的脸庞被过多的绯色占据,一瞬鼓腮的神情,如纯真的小孩子,声音低下去:“这个……可能也是成不了的。”
傅易沛拉起她的手,醉意太盛,林晋慈连软软的手掌心都是热的,他垂眼细瞧,林晋慈的手指动了动,以示疑惑,问傅易沛在看什么。
“看你的命运。”
“什么命运?”
傅易沛一本正经:“掌纹里显示你以后肯定会成为大建筑师。”
林晋慈再喝多也知道了,这是毫不负责的胡话,再灵的手相大师也顶多能看一看这个人事业运好不好、感情顺不顺,哪有上来就能从命运里直接看到“大建筑师”这么具体的内容的。
林晋慈偏过头的样子罕见地有些娇,说“胡说八道”,把手抽回来,自己又朝掌心里看了看,她只大致会分辨代表生命、智慧和感情的三条主线的位置,也是之前别人讲过,她才记得的。
读初中时,班里有个女生很喜欢帮人算手相,看过班里每个女生的手,曾分析林晋慈的感情线,说她的感情并非一帆风顺,会有很多年为情所困,必须要慢慢熬。
林晋慈跟傅易沛转述,又不相信地说,这种手相推测没有科学依据。
眼皮很快沉沉合上,身体里蒸腾的热气让林晋慈如同按下休息键的机器,很快进入睡眠调整的状态。
片刻后,有脚步声从喧闹又较远的小楼门内走出,可能是来找他们,脚步声渐近,在那人没说话前,傅易沛压低声音说:“嘘——她睡着了。”
那时候窝在充满傅易沛清冽气息的柔软外套里,被人轻轻拍着胳膊,悉心护佑。
蓝调的夜空静谧无声,几株晚春的玉兰都不忍心随意落花惊扰梦中人。
醉后酣睡的林晋慈又如何能想到,她手心的那条感情线,长而有裂,最后,一字不错地对应谶言。
第37章
林晋慈醒来,梦里玉兰盛放的晚夜,已经过去六年。
记得那天晚上她睡了很久,傅易沛没有喊她,一直陪在她身边,等她睡饱了,自己醒来。
林晋慈将手背贴到眼皮上揉了揉,酒意散去大半,颊上仍有淡淡红晕,人看着迷糊,却第一时间开口问:“要打桥牌了吗?”
可能没想到她刚睁开眼,脑子尚未清醒嘴里就惦记打桥牌,傅易沛笑了一下,说就等着她睡醒大杀四方了。
桥牌是外婆教的,林晋慈很少输。
高中玩这个,成寒和汤宁都抢着要和她组队,基本她在哪边,哪边就会赢。跟傅易沛的朋友玩过几回后,大家也
都知道她很厉害。
林晋慈那晚一连输了几局。
虽然当时没有因为这一点胜败感到任何不悦,但后来林晋慈回顾梳理,总觉得那晚她在牌桌上的无能为力,仿佛某种极乐时刻即将急转直下的前情预告。
——她不可能这样一直高兴下去。
极简风装修的卧室内,在电动窗帘打开的细微声响中,林晋慈坐在床上,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另一只手的指尖,触碰着感情线的纹路,缓缓划动,最后停在裂痕处。
裂痕……
那是小楼生日宴之后的周末。
崇北春光仍在,当天的天气十分晴朗,适宜出游。林晋慈早上系里有事,她和傅易沛约在下午见面,去看一个建筑大师的个人展。
太阳偏西时分,他们牵手从展厅出来,想找个地方吃饭。
当天附近还有别的活动,街道挤满游客行人,几乎只要稍有口碑的餐厅门口都排起令人望而却步的长队。
傅易沛问她吃中餐还是西餐。
林晋慈手中拎着装有文创周边的小礼盒,是一个很小的建筑模型,脸上蒙着些许疲累。
下午看展没有很辛苦,但是中途手机响了好几次,系里老师发来需要她填写核对的信息表,抽掉许多精力。
打算出国留学的事情还没有跟任何人讲,包括傅易沛,她没有和人商量的习惯,没有完全想清楚的事情,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担心傅易沛会提出与她想法不一致的话来。
每个快乐的瞬间,都因不想破坏快乐,而一次次被判定似乎不是好的时机。
林晋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一时没有说话。
傅易沛看她的表情,觉得她可能是不想挤在人堆里排队,忽然想到他舅舅家就在附近,开车过去大概只要十分钟,便拉着林晋慈前往。
林晋慈从来不向父母透露她在崇北的生活内容,好坏都不愿说,偶尔被问起也只会讲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敷衍过去,而傅易沛,更是她不会向家里透露的秘密。
所以她也抗拒去见傅易沛的长辈。
恋爱也快一年,可内心里觉得见男朋友的长辈并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对待的事,至少要做一些准备。
仓促之下,林晋慈感到些许不安。
她没有像之前两人出去玩那样,在傅易沛开车时,坐在副驾驶浏览相机里的照片。
傅易沛看出来了,像在哄她:“吃顿饭而已,这有什么的,那天在医院,我不是也见过你小姨了?”
林晋慈微微抿唇,说好吧。
傅易沛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边开车一边讲他的舅舅舅妈很好,一定会喜欢林晋慈;讲舅舅家的厨子做饭很好吃,中西餐都能做;讲这个季节他舅妈种的海棠正值花期,应该开得相当漂亮。
林晋慈一路听着,心情也渐渐舒畅,觉得他们好像不是临时起意去一个亲戚家里吃饭,而是即将前往一个风景漂亮、餐食好吃、亲长和蔼、祝福环绕的地方订婚。
林晋慈嘴角不禁弯起一丝弧度。
她一直都是做事有计划有条理的人,不喜欢生活里冒出不受掌控的意外事件。
无所谓平淡,安稳即是好。
因为傅易沛在她生命中的出现和存在,她似乎慢慢地敢于冒险,开始接纳一些未知事物,学着享受前所未有的惊喜。
看到林晋慈捧起相机,如往常那样查看起来,傅易沛感到一种微妙的放心,对林晋慈说:“等你见到我舅舅,我再给你介绍。”
林晋慈有些不解,问现在不能介绍吗?
傅易沛卖关子,说现在介绍,大概差点意思,你应该认识我舅舅,等你亲眼见到也许会有一点惊喜。
这份惊喜出现得稍迟。
傅易沛的舅舅当天有事外出,不在家中,他舅妈如傅易沛所说那样温柔可亲,很热情地招待两个小辈,跟他们聊天,装作生气的样子批评傅易沛早就该带女朋友过来吃饭了,还询问林晋慈的饮食喜好,叫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饭。
霞光落尽,佳肴上桌,傅易沛的舅舅才从外面回来。
也如傅易沛所说,林晋慈认识他的舅舅。
在傅易沛骄傲地介绍:“这就是我舅舅,章岩章大导演,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们第一次看的电影《炉香未烬》就是我舅舅拍的片子。”
林晋慈站在原地,愕然失语。
忽而想到《炉香未烬》里有一句经典台词,错手杀人的男主角雨夜闯寺,问高僧,事已至此,该如何破局。高僧以掌微微扇风,死寂的炉灰重升袅袅青烟,道出禅机:“所谓此结局,不过彼开端。”
林晋慈看着几步外章岩的脸,十分机械生硬地喊了一句“舅舅好”,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在医院手术室外见到的那张男人面孔——在夏蓉打下那一巴掌时,对方也是站在几步外,看着她,皱了一下眉,露出些许同情不忍的表情。
可能是自我抽离的保护机制,林晋慈回想起来,并不觉那一巴掌很难以承受,起码没有数年后第二次站在章岩面前,看见章岩对着她隐隐皱眉,来得这样难受。
垂落的指尖无端发麻,林晋慈的心口忽生一阵闷痛。
傅易沛的舅妈信佛,有饭前敬香的习惯。
林晋慈远远看着莲座上的观音佛,在香火檀烟之后,法相慈悲,犹诉因果。
那顿几乎照她口味去做的晚餐,林晋慈吃得食不知味。
饭桌上,章岩话不多,但与傅易沛,甚至与舅妈说的每一句闲谈,都像上锈的小针,扎下来,在一点点刺激林晋慈的神经。
她只想快点离开,刚放下筷子便发了信息给傅易沛,说有点累,想回宿舍休息。
傅易沛没有多想,林晋慈最近是有些忙,下午看展也瞧见她情绪不佳地回复了几次信息,所以也很体谅她,对热情挽留的舅妈说林晋慈上午在系里开会忙信息填报的事,下午又被他拉出去看展,他的女朋友可能累了,得回去休息了,下次有空再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