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亓谚尚未看清楚宁玛的表情之前,嘴唇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猝不及防。
然后周亓谚笑了一下,像从了热情少女还俗邀请的小沙弥那样,释然又甘愿沉沦的笑。
在宁玛逃跑之前,他伸手圈住宁玛的腰,那截灰色T恤下温软的腰肢,终于融化在他掌心里。
那么轻轻一用力,宁玛就靠了过来,浓密的头发往后倒去,发梢垂在男人嶙峋的腕骨上。
他轻轻含住宁玛的唇,辗转吮吸,直到干燥的唇瓣变得湿润。
宁玛像池水里被人豢养的金鱼,嘴唇随着香甜的诱饵开阖。两人的舌尖相触,带着酥麻又退回去。
宁玛在换气的中场休息里,把头一偏,浑身瘫软,挂在周亓谚肩头。
她是真的晕了,连周亓谚身上的柠檬味,都好像变成了软腻甜香。
宁玛脑子里开始诗句乱窜——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但可以走进春风沉醉的夜。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周亓谚在她耳边低语:“休息好了吗?”
宁玛把脸捂进周亓谚怀里,小声回:“还有点……腿软。”
又磨蹭了十几秒,宁玛心里也知道,他们车子属于临时停车,必须要走了。但动身后,她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挪到了副驾去坐,让周亓谚去开车。
拉上安全带,宁玛低头坐着。
周亓谚也上车,启动开关,油箱轰鸣。他说:“地址。”
宁玛报上酒店名字。酒店就在茶卡镇上,十几分钟就能开到。
周亓谚问:“大床房?”
“嗯。”
“两间?”
宁玛抬头看他,周亓谚还是直视前方,认真开车,面色无异。
“对啊。”那么她也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并且吩咐道,“待会儿如果看到小超市停一下,我买点东西。”
“好。”
车子在夜色中开过一个大桥,对面应该就是城镇了,灯火通明的。
宁玛被那些闪烁又暧昧的霓虹招牌,闪了闪眼睛,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急吼吼地在座位上颠了一下,转过头说:“你别误会啊!我去超市是买刷子刷鞋的!”
周亓谚失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恰逢红绿灯当口,周亓谚停下来,戏谑地撑头看向宁玛:“所以宁玛,你在想什么?”
宁玛支支吾吾,好在红灯很快就消失,周亓谚重新踩油门上路。
他降下车窗,夜风挤进来,给宁玛的脸降降温。
顿了顿,周亓谚含笑瞥了宁玛一眼,意有所指:“我比较喜欢你敢想敢做的样子,就像刚才在停车场。”
降温无效,宁玛的脸又烧起来了。
她干脆垂头捂脸,头发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憋出声音,竟然有几分撒娇的感觉:“你可以别说了吗……”
周亓谚不再逗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开车。
他扫了一眼车基屏幕上的导航,看到酒店旁边就有超市,于是直接开到终点,中途也没有再停车。
茶卡镇几乎依靠着旅游经济在建设,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酒店和餐饮,看起来还怪热闹的。
车子一停下,就有酒店人员来引导停车和入住。虽然这边硬件平平,但服务还不错。
宁玛在前台刷了一下脸,然后转身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东西,只留周亓谚一个人做收尾工作。
行李箱也被周亓谚一个人推上楼。
夏夜的空气里,到处都是夜宵的香味。
宁玛提着塑料袋,换上刚买的夹趾凉拖,站在超市门口。周围一排打眼望去,全是餐馆。
于是她掏出手机,给周亓谚打了个电话:“下来吃饭吗?”
“好啊。”
此刻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中午还是在路边的小馆子里随便吃的。宁玛早就饿了,想想看,周亓谚应该更饿,毕竟他中午没怎么吃,又背了她好长一段路。
宁玛琢磨着,也懒得去找攻略了,直接在最近的餐馆,找了张椅子坐下点菜。
服务员刚过来招呼,正好周亓谚也到了。
“吃什么?”宁玛问他。
周亓谚翻了翻菜单,现在时间太晚,他也不想点菜吃正餐。好在这边的餐馆,家家都有烤串。
“烧烤吧。”
服务员立刻推荐:“我们店有一个188的双人烧烤套餐,二位要不要看一下。”
她把菜单翻到那页给他们看,周亓谚瞥了一眼,菜品都很常规,但配的饮品是啤酒。
他问宁玛:“明天我们什么安排?”
只见宁玛正在挽头发,用一次性竹筷斜斜一插。她说:“可以喝,我们明天中午之后才出发。”
周亓谚下单,饶有兴致地看了宁玛一会儿,忽然开口:“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编麻花辫?”
明明披散着头发,或者像现在这样挽起来,也很好看。
“麻花辫做事情方便呀!”她一边回答,一边用热茶水给周亓谚烫碗筷,“而且,这算是藏族的传统发型吧,从小也习惯了。”
“那你呢,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走到先锋艺术领域去的?”宁玛撑着下巴,愿闻其详。
周亓谚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瞥向桌上的餐具,顿了一会儿,才说:“其实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我叛逆。”
“我们家艺术氛围挺浓的,往上数几代都喜欢玩收藏。”
周亓谚的小时候,是泡在艺术品堆里长大的。老头子最喜欢带他去遛故宫,跟修复组的老师傅们喝茶侃大山,说这个也是自己捐的,那个也是自己捐的。
他从追猫撵鸟,打翻大漆浑身过敏,然后嗷嗷哭的年纪,慢慢长到能静下心伏案写字画画一整天。
至于他爸妈,都在高校任教,经常出国交流,偶尔也把他带上。十岁上的男孩子精力无限,夫妻俩就把他往各种馆里扔。
博物馆、美术馆、科技馆……
看的多了,难免开始衍生自己的想法。
十几岁的周亓谚被各种主义裹挟,誓要与主流逆反。于是画笔也扔了,颜料也装箱了,开始捣鼓起电子产品。
周亓谚说到这里的时候,服务员开始给他们上菜。
“瓶起子给!”服务员扔下一个物件,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服务员把四个玻璃瓶装的啤酒提上桌,瓶身上满是冰镇过后的水珠。接着一把把洒满孜然和辣椒面的肉串陆续放进盘子。
宁玛顺手拿过啤酒,“嗖嗖”两下,就把瓶盖起开了,干脆利落。
她抬头冲周亓谚一笑:“帅吧?火锅店养成的职业习惯。”
宁玛把啤酒递给周亓谚,示意他:“你继续说。”
周亓谚慢悠悠给自己倒酒:“高考之前,家里开始给我指导报考意见,几个人在文艺商政的圈子里打架。最后我谁也没管,转头去学了工科。”
他突然扬了下眉,有几分少年的得逞之意:“避开他们的圈子之后,看见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就挺开心。”
宁玛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如果说之前周亓谚像一汪平静的湖泊,那么此刻,她终于潜进水底,看见了泉眼的清澈汩汩。
窥见了,他的从前。
“干杯。”宁玛笑眯眯地,举起啤酒。
周亓谚和她碰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声音。他能感受到,宁玛此刻很开心。
于是周亓谚开始讲创作分享会上那一套,最后总结:“数字艺术本来就是建立在代码之上,可以说,它是画材。”
周亓谚抽了一根烤串,“我向来喜欢这种跨领域混搭的感觉。”
宁玛深以为然点头,她想到了周亓谚用烟盒里的锡箔纸,揉捏出的日照金山。
所有事物在他手中都能焕发新生,喜欢出其不意的人,会走向先锋艺术当然也是顺理成章。
周亓谚盯着宁玛看,发现她一脸凛然,端庄得像在听学术讲座。一看就知道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有所指。
谁说跨领域混搭的,不能是人?
小姑娘还捧着酒杯在喝。看周亓谚一直盯着自己,傻傻地“嘿嘿”一笑。
周亓谚觉得有点不对劲。视线一移转,落在宁玛手边的啤酒瓶上。
户外的夜宵摊子上光线昏暗,他伸手提起酒瓶子,一晃,空了。
小姑娘竟然不知不觉间喝完了一整瓶。
所以她,是醉了吗?
周亓谚眯起眸子,准备测试一下。
他问:“今晚这顿多少钱?”
“188啊!”宁玛不假思索。
还怪清醒的。周亓谚安心,垂下眼睛又吃了两口。
“你这个人真奇怪,来火锅店只点烤串。”宁玛迷濛地看着周亓谚,嘟囔着,“你快点吃吧,吃完我就可以打烊了……”
开了口的宁玛根本就停不下来,她像是对着周亓谚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真的好累啊,我好想睡觉……我、我也好想画画……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画过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