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刑讯的禁军搬了把椅子来,苏凤仪坐下后,问道:
“审出来了吗?何人指使她行刺皇上?”
刑讯官捧了一张供纸过来,说道:
“殿下,嫌犯张金香自称无人指使,乃她一人所为。”
苏凤仪看了看那张纸上的血迹斑斑,一看就是给犯人按手印的时候,沾染的犯人手上的血。
苏凤仪仔细看了看血人被吊在两边的手,指甲乌黑,都是用过刑的痕迹,鲜血一滴一滴,正从血人的指尖滴到地板上。
苏凤仪没去接那张纸,而是说:
“弄醒她。”
禁军一桶水迎面朝张金香泼去,抓着她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
被冷水刺激,因过度刑讯而昏迷的张金香勉强睁开了眼睛。
张金香有一张清秀的脸,看起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但这样一个名字普通,长相普通,普通得简直不值一提的小小宫女,却敢只身行刺皇上。
苏凤仪问她:
“张金香,你可知行刺皇上,会诛连九族。”
张金香是御前侍奉的宫女,认识长公主,听到长公主如此问,呵呵笑了起来:
“九族?张家阖家全族尸骨无存,殿下倒是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他们从地里挖出来。”
原来如此,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张金香不过是另一个薛钰罢了。
而这宫墙内外,又有多少个张金香,隐匿在其中,伺机而动。
以前乔贵在时,张金香们的恨意都可落在乔贵身上,但这次裴宇下场推波助澜,乔贵在时的陈年旧事,都被扯到了皇上身上,张金香们的恨意,自然就转移到了皇上身上。
苏凤仪又问张金香:
“何人指使你行刺皇上?若你是被胁迫,或可留个全尸,否则,皇上盛怒之下,你或要受凌迟之刑。”
张金香又呵呵笑道:
“杀他,还需要人指使?殿下,难道他不该死么?”
事已至此,再问下去也毫无意义,苏凤仪离开了刑讯室。
……
苏凤仪在乾清宫守了一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皇上才悠悠醒转。
睁眼见到苏凤仪,皇上似乎还没完全醒,第一个反应是,一把扯住了苏凤仪的袖子,抱着苏凤仪的腰,暴哭道:
“皇姐,皇姐,有人要杀朕!”
熊孩子闯了祸,第一时间,总是回家,对着家人哭。
不管昨天两人有什么矛盾,如今皇上身边,能真正称得上家人的,也就只有长公主一人了。
苏凤仪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陆弘已经把人抓住了。”
皇上哭了一阵,终于缓过神来,推开苏凤仪,又开始愤怒:
“来人,来人,把那胆大包天的狂徒,给朕拖到午门斩首,现在,立刻!朕要将她凌迟处死,碎尸万段!”
苏凤仪看向他:
“皇上,昨日是朝臣,今日是宫女,来日是百姓,天下人真杀得完吗?皇上真想杀尽天下人吗?”
若是昨日,皇上自然大言不惭,杀杀杀杀杀,敢忤逆朕的,哪怕杀到最后一个人,也照杀不误。
但经过昨晚那濒死的被人勒住脖子的时刻,原本不把任何蝼蚁放在眼里的皇上,也开始恐惧了。
居然真的有人敢杀朕,宫中几千人,宫外万万人,人人都有可能是那忤逆之徒,人人都可能杀朕。
皇上伸出手,又拉了凤仪的袖子,脸上还带着泪水:
“皇姐,你帮帮朕,白天你不是说你有法子么?你帮帮我,皇姐。”
苏凤仪道:
“皇上,立刻放了大臣,开早朝,追封罗大人,厚赏罗家,并亲自到罗家悼念,然后将宸妃送出宫去,放她归家,此事自可解。”
放大臣,皇上当场就让人办了。
追封罗大人,厚赏罗家,皇上也没有难处。
但要亲自去罗家悼念,皇上瑟缩了。
现在宫内都如此不安全,宫外就更不安全了,皇上不想出宫。
如此大好的和朝臣修复关系的机会,苏凤仪见他犹豫了,问道:
“那明日,我替皇上去?”
只要不出去,皇上赶忙应了。
然后是关于宸妃,皇上迟迟拿不定主意,苏凤仪追问道:
“宸妃不能留在宫里,请皇上放她归家。”
皇上诺诺答不出来,可见是不舍得的,最后道:
“好,朕自会处置。”
当天早上,皇上释放了关押的大臣。
当天中午,皇上开了午朝,追封了罗大人的侯爵之位,并着大理寺,彻查庆阳王之案,散朝之后,携棺跪谏的大臣纷纷散了。
当天下午,一辆马车,带着宸妃离开了皇宫,正好和从罗家拜祭回来的苏凤仪半路遇上。
第204章 重游
为宸妃驾马车的是承乾宫的大太监,随侍一旁的是承乾宫的宫女们,护卫的是一队禁军。
这个配置,这个架势,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送宸妃回家的架势。
众人停下马车,垂眸行礼,避让长公主,让长公主先过。
徐瑶从庆阳进京,短短两月不到,物是人非,她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苏凤仪不确定这种情况下,徐瑶是否还愿意见她,若她不想见,也合情合理,苏凤仪也不想勉强。
所以遇到徐瑶的车驾,苏凤仪仅是放缓了马速,慢慢从她的马车旁经过,并未说话。
苏凤仪行到马车旁时,徐瑶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叫了一声:
“殿下。”
苏凤仪停下马,看过去,徐瑶一身白衣,未施粉黛,头上带着一朵白花,是居丧的打扮。
她在给庆阳王守丧。
苏凤仪朝她点头打招呼,问她:
“婶婶欲去何处?”
这声婶婶,让徐瑶一怔,她眼眶一湿,好似要落泪,但最终那滴眼泪还是没有掉下来。
眼泪是弱女子的武器,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会真心实意地哭了。
徐瑶从马车里递给苏凤仪一个盒子:
“皇上命妾身去皇觉寺带发修行,此去斩断尘缘,不知何时再见,听闻月底是殿下生辰,妾身为殿下绣了件生辰礼贺殿下千秋,学艺不精,请殿下不要嫌弃。”
苏凤仪接过道谢,将那生辰礼拢在怀中,对徐瑶道:
“皇觉寺,不太妥当,若你愿意,本宫可给你安排旁的地方。”
皇觉寺最不妥当的地方,是它是皇家寺院,就在京郊西山,离皇宫太近,而且逢年过节,或者出门围猎,皇上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上香。
皇上此举,用意实在太过明显。
趁现在皇上还在被刺杀的惊惶中,把徐瑶远远送走,送出京城,才妥当。
此事若要办,对苏凤仪来说,不过是费些口舌,举手之劳而已,但对徐瑶来说,改变的可能是她一生的命运。
徐瑶笑看着她:
“殿下想把妾身安排到何处?做何事呢?”
苏凤仪问她:
“你想去何处?天大地大,你想去何处都去得,去个天高地远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远离这些是非,好好过日子可好?”
徐瑶摇摇头:
“天地虽大,何处不是皇上的皇土,妾身无处可去。皇觉寺点着我夫君的长明灯,妾身去为他祈福守长明灯。”
既徐瑶心意已决,苏凤仪也不多劝,说道:
“既如此,日后若有难处,可来找我,本宫与十九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虽不在了,婶婶依旧是本宫的婶婶,婶婶保重。”
徐瑶垂眸回礼,待长公主离去后,才抬起头,朝马车外看去。
直到那个白马红衣的身影,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了,徐瑶才放下帘子,说道:
“走吧。”
……
皇觉寺地处西山之中,占地极广,为皇室所有,前山香火旺盛,京中百姓皆可入,后山却戒备森严,非皇室之人不得入。
徐瑶进了皇觉寺后山皇家专用的厢房,开了窗,看看窗外高高的院墙,又看了看正在给她收拾床铺和箱笼的几个宫女,以及正在和寺中小沙弥说着什么的大太监,觉得这皇觉寺和皇宫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宫女将她的箱笼打开,好几箱子衣裳,有一箱子是官服,专门放到了屋内显眼好拿的地方。
皇上有些时候,可能是求而不得受了刺激,有些暴虐,徐瑶的官服废得有些勤。
皇上既喜欢,总不能给宸妃穿补过的衣裳,所以内务府赶制了很多送来。
看到那箱子官服,徐瑶只觉得眼睛疼,全身哪儿哪儿都疼,她移开视线,移步走出了厢房。
大太监看她往外走,忙问:
“宸妃娘娘要出门?”
徐瑶问他:
“我能出去吗?”
大太监满脸带笑:
“自然,自然,皇上让宸妃娘娘出来是散心的,不是关着娘娘,自然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