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偏偏倔得像块石头,任心里翻江倒海,也咬死了不肯吐露半字。
她越是这般,他眼底的温度就褪得越快。她知道他气什么,气她宁可把苦楚硬生生咽下,也不肯分他半分。
这般生分的相处,倒像是连听她诉苦的资格都没有。于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究化作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寒冰。
他退一步,她退十步,最后竟退到连对视都成了奢侈。
前世,有一日,熙攘的长街上,她忽被一位白发萧然的老者拦住。那老者枯瘦的
手指攥住她的袖角,眼窝里两点浊光倏地亮起来,对她道:“姑娘,你命里有一劫。”
命里有一劫?
老者的话劈头落下,惊得她倒退半步。青天白日里,这话活像道阴雷砸在耳畔。
她蹙眉抽袖要走,老者却蹒跚追着喊:“姑娘!这灾星当头不好过,须得等七日之后,天上参商二星分开才能破解。”
荒谬。
当时她只觉得荒谬。
可那日归府后,老者的话如附骨之疽,始终萦绕在心头。待到第七日,她终是坐立难安,跑到院中,仰首望天。
夜浓如墨,连一丝月色也无,唯有寒风穿庭而过,卷起她单薄的衣角。
她在院中站了许久,直至更深露重,夜空中才隐隐现出两点微光,是两颗星星。
那两颗星星紧紧相依,如命运纠缠,看似难分。她攥紧袖角,指尖冰凉,固执地等了一夜,直至东方既白,星辉湮灭,那两颗星星都没有分开。
当时她心口骤然发紧,虽仍不信鬼神之说,可府中种种异状,却似印证着什么。
果然,后来断头台上的血光,终是应验了那句谶语。
这世间玄奇之事,原比她所想更诡谲莫测,否则,重生之事,又怎会落在她身上?
这一刻,她心口如压千斤巨石,教她难以喘息。
老医师为薛召容缝罢伤口,出门去给他们熬药。
老医师出去后,屋内霎时静了下来。二人静坐床榻,俱是满身绷带,着实令人心疼,且又那么狼狈。
纱灯昏黄,映着二人沉默的影子。沈支言垂眸,发觉自己的手仍被薛召容紧紧攥着,掌心相贴处洇着薄汗。她指尖微动,缓缓抽离,那温度便一寸寸凉了下去。
薛召容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衫,绫罗上血迹斑驳,甫一展开,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他很爱干净,素来衣着一尘不染,此刻对着这猩红狼藉的衣裳,踌躇起来。手指悬在半空良久,终究没能将那血衣披在身上。
沈支言知晓他素来爱洁,轻声道:“不如你先向大夫借件衣服穿上,再遣人去太傅府报信,好让人过来接我们。”
眼下夜黑风高,他们身上都有伤,若贸然出去,只怕再有危险,也不知那些黑衣人是否已经追了过来。
薛召容低头看了眼自己裸露的上身,耳尖倏地红了,低低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桌前,斟了盏温茶又走回榻前,将茶盏递到她面前。
沈支言接过茶盏喝了几口,又把茶杯递给他。他接茶盏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触到的是一片微凉。
他将榻上锦被扯到她面前,低声道:“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去就回。”
他很细心。
他说罢,将茶盏搁在案上,赤着上身就要出去,还未走到门前又停了下来。
他转身望向她,默了片刻,突然道:“今日你表哥同我说,他准备向你求亲。”
求亲?
沈支言本来就要躺下了,一听这话骤然僵住,惊讶地看向他。
他见她看来,朝她走近几步。
他本就生得极好,芝兰玉树,骨相清贵,在京城里算得上一顶一的好皮囊。时下又赤着上身,披着墨发,更是增添了几分勾人的魅惑。
还有他那双眼睛,专注望她时,总带着一丝侵略性,教她心乱,教她难以招架。
她呆愣着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毕竟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太突然了。
他见她不语,又说了一句:“若他当真向你求亲,你先别答应。”
第17章 第17章就这般赤着上身与她面对……
别答应?
“为何?”沈支言脱口问他。
她本就因他说出表哥求亲一事感到惊讶,孰料他竟还让她莫要答应。
房间里一时静得出奇。
薛召容不想她直接问原因,动了动唇又闭上了,望着她那双惊讶而又盈盈的眼眸,半晌也没说出来原因。
说来也奇怪,自从何苏玄在巷子里与他说出求亲的话后他就烦躁的不行,出了巷子就准备去一趟太傅府,想要瞧瞧她有没有安全到家,两条路他又偏偏走了西边那条,结果就遇到了她与江义沅被人堵在巷子里砍杀。
就是这么巧,好似冥冥中注定的一样。
更奇怪的是,他方才还好好的,只是门还未出去,脑子里就蹦出何苏玄那句求娶的话。
他这脑子,怕是出问题了。
他迟迟不说原因,沈支言亦不再追问,只缓缓收回视线,侧身躺下。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过了一会,沈支言见他依旧没有动静,转头悄悄看了一眼,只见他仍立在原地,眸色幽深难辨,似有万千思绪翻涌。
他有点奇怪。
她继续翻身朝里,良久,身后才传来他的声音,嗓音比先前清润了一些:“你给我五日的时间,五日之后我告诉你缘由。这五日里……”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她听闻这话便又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目光落在他略显局促的面容上,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望着她那张讶疑的小脸,动了动唇接着道:“这五日里,我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你。你若有什么麻烦,只管告诉我,我替你解决。若是想吃什么、想去哪儿,也尽管同我说,我都会满足你。”
他……
这话冷不丁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大晴天下大雪一样。
沈支言凝视着他,试图从他眼底窥见些什么。细细看来,神态与前世有几分相似,却又隐隐透着不同,那股纠结矛盾之感,让她一时难以分辨。
若他也是重生而来,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如此踌躇。可若说他并非重生,这般言行举止却又处处透着古怪。
她好奇问他:“薛公子,你是如何认识我的?”
前世他们从相识到订婚,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走到桌前扯了把椅子坐下,就这般赤着上身与她面对面坐着,让她挺不好意思的。宽肩上还有被她咬出的牙印。
他低声回道:“十岁那年我随父入宫,曾遇见过你。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时你给我糕点吃,还说要与我做朋友。可后来你去了外祖家,我们三年再未得见。”
“再相逢时,已是前年的春日宴上。那时的你与幼时大不相同,我远远望着你,未去与你打招呼,心想着经年未见,你大抵早将我忘了。”
“而后便是那日你去酒楼替江姑娘来见我。细算起来,我们真正相见的次数,只有几次。”
确实只有几次,只是她儿时与他相见时年岁还小,几乎都忘记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前年的春日宴上。
那时候他站在人群中,那身矜贵与众不同的气质,吸引了她。
时下,她细细端详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字字句句皆坦荡自然,倒不似作伪。如此这般看来,他应当并非重生,不然依前世二人那般纠缠的关系,他早就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不要答应表哥的求亲,而并非这般心平气和地让她别答应。
思及此,她心下反倒松快几分,不重生也好,总好过他带着前世那般血淋淋的记忆活着。前世他至死都未曾有过一日舒心的日子,这一世但愿他能好过些。
正出神间,忽听他反问她:“那你呢?是何时识得我的?那日共膳,你连我饮酒后心口作痛的旧疾都知晓,这些又怎知的?”
她对他的态度,不像只见过几面。
他这么一问,沈支言无意识地捻了捻被褥。重生之事太过离奇复杂,告诉他只会徒增烦扰,且又显得荒谬。她略一沉吟,便道:“我也是前年的春日宴上认识你的,后来听家中父兄闲谈时提及你饮酒不适,便记下了。”
她一直低着头不看他。
他瞧着她闪躲的样子,不太相信,即便真是听来的,能将这些琐事记得这般清楚,倒不似对待陌路之人的态度。还有她看他的眼神,绝非只是几面之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她岔开话题,“夜里寒凉,你且去寻件衣裳披上罢。至于表哥求亲之事,我自会斟酌。况且,我现在也无心婚嫁。”
她只想阻止前世悲剧的发生,不想再讨论儿女情长。
她这般应承,算是遂了他的意,但是他心头却莫名泛起些说不清的滋味来,既非欣喜,亦非烦闷,倒像是被谁在心尖上轻轻掐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