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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长渡_花上【完结】(58)

  这钥匙是丢过来的,连着他那份对父爱的期许也丢掉了。

  “父亲。”他抬眸直视,“儿子另有一请,婚后想搬出亲王府。”

  父亲闻言像是听见什么荒谬之言,眉头骤然紧锁,冷笑一声:“怎么,连成婚都成了你逃离王府的由头?这些年你处心积虑要离府,我倒要问问,这王府究竟如何亏待了你?让你恨之入骨?”

  “抢你大哥婚事这笔账暂且不提,如今竟还想一走了之?你当自己有多大能耐?今日若非看在太傅颜面上,又因你大哥被拘在宫中,这门亲事岂能轮到你?记清楚了,这是你从你大哥手里抢来的。往后,你得还他。”

  抢?薛召容蹙眉问他:“在父亲眼里,但凡儿子不愿拱手相让的,便都是抢么?”

  他挺直脊背,声音里带着多年压抑的沉痛:“您可曾正眼瞧过儿子一回?此番姻缘,是儿子在太傅大人诚心相求才得来的。当初若非父亲将儿子遣往西域,大哥又暗中作梗,这门婚事何至于此。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儿子只求婚后另立府邸,往后自当尽心竭力,光耀门楣。”

  父亲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子,半晌,低笑出声:“倒是学会顶撞了。既然这般不情愿,不如撕了这婚书。”

  “你以为本王所做种种,当真只为这桩婚事?联姻不过其中一环,成与不成,本王并不放在眼里。”

  “离开亲王府?痴人说梦,为父早与你言明,你生是亲王府的人,死是亲王府的鬼。你那些儿女情长本王懒得过问,但你的所作所为,必须按本王的规矩来。”

  薛召容呼吸一滞,胸口如压千钧。父亲这般专横,连半分转圜的余地都不给。他闭了闭眼,压下眉间郁色,声音沙哑:“父亲此刻不愿相商无妨。儿子只求您再思量思量。”

  他收起了钥匙,硬杠绝非良策,眼下只能暂居东院,往后再另做打算。

  父亲见他收了钥匙,又沉声道:“还有一事需你即刻去办。你大哥被软禁宫中,今日刘御史一直在弹劾他,并且近日更在暗中查探。此人机敏过人,言如刀剑,行事狠辣,必是有人在后指点,留着后患无穷,你今夜就去料理干净。”

  又让他去杀人......

  薛召容鼻尖似乎已经萦绕起熟悉的血腥气。

  从前他总是不问缘由地去做这些事,虽心中厌烦,却想着只要够听话、够拼命,终有一日能得父亲青眼。是以每每应下时,都不曾犹豫。可这次,他需要好生思量。

  以后他要有自己的家了,有要护在羽翼下的人,即便再不情愿,该忍的还是得忍。最终他只淡淡应了声,转身退出书房。

  今日月色如洗,他在庭院中驻足良久,直到夜露浸透衣襟才去沐浴。

  回到寝房后,他取出那纸烫金婚书,指尖轻轻描摹着上面并排的两个名字:薛召容,沈支言。

  朱砂写就的篆字在烛火下交相辉映,竟显出几分天作之合的意味。

  他唇角不自觉扬起,这般熨帖的欢喜,倒是生平头一回。

  夜半时分,他将鹤川叫醒。鹤川揉着惺忪睡眼嘟囔:“公子这是干什么去?连个囫囵觉都不让睡......”

  薛召容利落地束紧夜行衣的袖口,从暗格中取出几把淬了毒的柳叶匕,随手抛给鹤川一柄:“父亲让我去杀个人。”

  又是杀人。

  鹤川接住匕首,愁眉苦脸地叹气:“府里就找不出旁人了吗?这些年您替他们料理的脏活还少?这婚书才刚到手,您伤还没有好全,就不能让您休息休息吗?”

  薛召容将玄色腰带缠紧,悬剑于腰间,只是淡淡一笑道:“在父亲眼里,唯有我替他杀人时,才最值得信任。不过话说回来,父亲既肯用我,那我们日后行事就会便宜很多。”

  “杀谁?”鹤川问。

  “刘御史。”薛召容系好面巾,声音闷在布料后显得格外阴沉,“此人早年与祖父颇有交情,这些年却处处针对亲王府,父亲早就想除之后快。如今大哥被软禁,他在朝堂上揪着大哥不放,父亲不准备再忍。”

  鹤川皱眉:“公子,咱们虽做过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可哪次不是暗中查证清楚?即便真是奸佞之辈,也从未动过这般品级的朝臣啊!”

  他急得直搓手:“更何况刘御史府上戒备森严,怕是连近身都难。如今天色将明,此时动手难成。”

  薛召容:“此人我暗中调查过,总觉得他性情突变另有隐情。许是受人胁迫,今夜先不取他性命,只将人掳来。”

  鹤川将面纱系上,又叹了口气:“即便只是抓人,怕也不会这般容易。”

  薛召容侧目瞥他:“今日怎的这般优柔寡断?”

  鹤川摊了摊手:“不是优柔寡断,是你马上要成家的人了,往后府里有人等着了,我们干这些很多时候都是在赌命,一不小心就会上西天。以前无牵无挂也罢,娶了妻之后终归是不同的。这等险事不如让我一个人去,你给我多派些人手。”

  鹤川说的极是,这道理薛召容自然也懂,只是依他的困境,若是不能突破,以后很难给妻儿一个安稳。

  前世他何其天真,总以为只要搏得父亲青眼,便能步步高升。却不知父亲给的富贵如同悬丝,今日能赐,明日便能收。直到上断头台前几个月,他仍在为父亲奔波卖命,连归家见妻子都成了奢望。

  他素来觉得苍天待他刻薄,却偏偏赐他一个鹤川,这个自幼相伴的人,无父无母却将一颗赤诚之心全系在他身上,听他这般为自己考虑,甚是感动,倒是有几分兄长的样子。

  他走上前拍了拍鹤川的肩膀,宽慰道:“怕什么?正因要成家了,才更要速战速决。估计今日有些棘手,你当心些。”

  鹤川也嘱咐他:“此番行事,还需留些退路。若当真遇上对方难缠,能退则退,切莫再如从前那般拼命了。”

  薛召容颔首,往门外走:“放心,我自有分寸,希望天亮前能赶回。”

  明日他还要去见沈支言。

  鹤川不再多言,取了佩剑随他出了亲王府。二人踏着清冷月色,一路往御史府疾行而去。

  ——

  沈贵临从亲王府回来以后就在房中来回踱步。

  沈夫人见他神色有异,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沈贵临长叹一声,踌躇半晌,终是将代写婚书之事和盘托出。

  沈夫人闻言大惊,在他胸前捶了一记:“老爷莫非糊涂了?纵使薛召容再可怜,纵使你一时心软,岂能将言儿终身大事这般儿戏?薛召容虽是个痴情种,可他在亲王府中是何等身份?将来能给言儿什么前程?”

  她越说越急:“不过是一声‘岳父’,就让你失了分寸?待言儿问起,你待如何说?”

  沈贵临搓了搓脸,神色颓然道:“此事我后来细想,也觉不妥。可若说后悔却又并非全然如此。薛召容两次救下言儿性命,不图回报,只一心求娶,你说我如何能硬起心肠拒绝?”

  “更何况他那随从在一旁又是作揖又是落泪,言辞恳切,听得人心中酸楚。自然我也怕因为薛廷衍,耽搁了言儿的终身,若他有不测,到那时再后悔就晚了。”

  他踱至窗前,望着院中月色继续道:“起初与王爷商议时,本只想退了原定亲事。可你也知道王爷的性子,他既已起了联姻的念头,岂会轻易罢休?我实在无法,只得提议让大公子退婚,改由二公子迎娶,他这才勉强应下。”

  说到这里,他转身望向夫人,满眼恳求:“只是如今这般情形,该如何向言儿开口?不如夫人去说?”

  “我不去。”沈夫人气得直皱眉,“这事是你惹出来的,倒要我去做这个恶人?言儿如今身中剧毒,虚弱不堪,你怎忍心去说?便是我也开不了这个口。”

  夫人说的是,沈贵临叹气嘀咕着:“夫人可曾发觉,言儿对那二公子似乎有些情意?前些日子在东街遇袭时,我远远瞧见二人相拥在床榻,举止甚是亲密倒像是早就有情。”

  沈夫人:“发觉了,前些时日在咱们府上,我还眼见他们险些亲上。只是这两个孩子都三缄其口,从不曾吐露半分。前几日言儿却同我说,要终身不嫁,只愿陪在我们身边。”

  “我瞧着这孩子近来心思愈发重了,整日里忧心忡忡,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见着薛召容,眼神也总是躲躲闪闪的。”

  “或许,她还未曾做好与他共度余生的准备,真心喜欢还好,若是实则无意婚嫁,我们贸然定下这婚约,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

  沈贵临长叹,背着手在房中踱了几步:“夫人所言不差。可如今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为今之计,唯有好生劝解她了。那薛召容确是诚意十足,再三保证会善待言儿。只要他真心待她,日久天长,未必不能打动言儿的心。”

  “此事拖得愈久,只怕言儿知晓后愈发难以接受。不如趁早将此事说明为好。”

  沈夫人走到妆台前,抬手拆着发间的珠钗:“要说你去说,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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