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支禹郁郁,虽不得不承认薛召容确有才干,可一个从未入仕、更无翰林资历之人,如何能一跃成为掌院学士?
一时间,整个沈府上下皆笼罩在沉闷之中。
沈支言虽不知薛召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登上高位,可这一举动,确确实实给长兄乃至整个沈家招来了祸端。
听闻薛召容不日便要正式赴任,满朝文武皆去道贺,唯独沈府无人前往。就连素来沉稳的父亲,此刻也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后来薛召容登门到府上多次,沈支言都未见他,还让父亲传话,说她沈支言今生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嫁给他,让他尽快退婚别再过来打扰。
薛召容给她写信,她也不收。
起初薛召容当她只是生气,可谁知何苏玄频频出现在太傅府,又在外头胡说八道她也不制止,终是惹恼了他。
这日,下着雨,他跟着父亲前来商议婚期。
大人们在堂中议事,他和沈支言则被沈夫人安排到了客房里。
屋外的雨声有点大,昏暗的光线下,两个人静立着都未说话。
过了许久,沈支言抬眸去看他,她已经有多日未见到他了,他如今身份不同了,可依旧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矜贵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与上一世一样,生气时面上冷冷冰冰,连看她的眼神都是幽怨的。
过了许久,他低眸看她,嗓音清冷:“沈姑娘,你我的婚事,乃属父母之命而不可违之,婚后我会住在偏房,绝不扰你清净。”
沈姑娘。
他叫她沈姑娘,这是多大的怨气。
屋外的雨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
沈支言转身去关窗户,轻声回他:“薛公子莫要担心,我已经在与父亲商量退婚,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恢复自由之身。”
她这声薛公子也叫的极其生分。
屋外雨势愈急,房间里安静的出奇。
第33章 第33章唇舌交缠间,她挣扎着………
薛召容的前世,终其一生都未曾挣得半分功名。他不过是父亲手中一把见不得光的刀,日日过着刀头舐血的日子。
那二十余年里,他拼了命地往上挣,十指抠进石缝里也要挣出一条生路,却终究挣不出这方囹圄。
没有人记得他身上叠着多少道伤,旧伤未愈又覆新伤,层层叠叠像是刻在皮肉里的命数。
他总以为,再使
些力气,父亲总会多看他一眼,再豁出性命多办成几件事,总该能换来一方天地。可到头来,父亲手里的权柄宁可传给锦衣玉食的长子,也不肯漏给他半分。
他做了太多年垫脚石,血浸透了每一级台阶,却眼睁睁看着旁人踏着他攀上青云。待到醒悟时,半生心血早已熬干,连半分念想都没剩下。
这一世,他比谁都清楚,即便争权,也绝非易事。前生拼尽性命都未能挣来的东西,今生若不使十倍手段,如何能握在掌心?
他不再如前世那般愚忠,不再只知埋头卖命。这一回,他暗里筹谋,做了许多前世不敢做之事。先是以两桩功绩在朝中崭露头角,再借外祖家的势力暗中周旋,终是谋得一个翰林院学士之位。
可这位置,终究不是凭真才实学坐稳的。满朝文武面上恭贺,背地里却嗤笑他靠裙带关系上位。与亲王府素有龃龉的几家,更是毫不避讳,朝堂之上便冷言讥讽。皇帝高坐龙椅,神色淡淡,任由群臣刁难,既不阻拦,亦不表态。
这或许,正是皇上想要的局面。
他新官上任,皇帝便将沈支禹的官员罢免,明晃晃地敲打他,意味再明显不过。
皇帝城府极深,手段比他父亲还要阴毒三分。与这样的帝王周旋,无异于刀尖上起舞。
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皇上之所以允他入翰林院,不过是将计就计。这些年,圣上早想将他们兄弟连根拔起,却苦于无处下手。
如今长兄被软禁宫中,虽未废黜,却已成笼中困兽。至于他,从前无官无职,行踪飘忽,反倒让皇帝抓不住把柄。
如今他主动求官,倒是正中帝王下怀。翰林院学士这个位置,既是恩赏,更是枷锁。但凡他在政务上有一星半点的疏漏,便是授人以柄。到那时,皇帝要治他个渎职之罪,谁又能说半个不字?
朝堂之上,从来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谋算。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这翰林院学士之位,于旁人或许不过是个清贵闲职,于他却是挣脱枷锁的关键。
只要官袍加身,父亲便再不能像使唤暗刃般随意差遣他,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亲王府里,他终不必再活得像个影子,连半分体面都挣不到。待他娶了沈支言过门,至少能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不必叫她跟着自己受辱。
这一世重来,他步步为营,思虑得比前世更深,要谋算的也更多。可越是如此,越容易叫人误解,尤其是沈支言。
那日擒获刘御史后,他本该立刻去同她解释清楚,可翰林院学士之位近在眼前,他不得不先顾着谋官之事。
迟来的解释终究是迟了。他心知她会恼,会恨,会以为他又在欺她瞒她。可这盘棋局里,有些步子,容不得半点迟疑。
他怎会不知她要恼?若换作是他,只怕更要气得狠。这些日子他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想着该如何同她解释,又怕她连听都不肯听。
前世他们便是这般,误会叠着误会,每每想要说开,却总是话赶话地吵起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他至今想起都觉得窒息。所以这一世,他最怕的便是重蹈覆辙。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自他回京后,屡次登门求见,却被她一次次拒之门外。她甚至撂下狠话,说永生永世都不会嫁他。
这让他如何不慌?明明前些时日,她待他已是不同,会为他蹙眉忧心,会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会顾及他的颜面,甚至想方设法让父兄帮扶他。
还送了她亲手设计的发带。
他原以为……原以为她终于肯接纳他,甚至痴心妄想地觉得,她或许也对他生了情。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连日来,她闭门不见,任凭他如何求见都冷若冰霜。
此刻他站在她面前,原是想同她分享升迁之喜,可不想又是满室的沉默。
自他入仕以来,满朝文武虚情假意,唯有贺川真心道贺。而他最在意的,不过是盼她能为他展颜一笑。
至少,这艰难的第一步,他总算迈出去了。只要开了头,往后步步为营,总能挣来更多权势,更多自由。到那时,他定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不必再如前世般过活。
可抬眼撞见她疏冷的目光,他心头火起,脱口便是一声生硬的“沈姑娘”。话一出口便悔了,这般赌气,非但换不来她半分心软,反倒将人推得更远。
果然,她冷笑一声,回敬一句“薛公子”,竟说要与父亲商议退婚之事。
他指尖发凉,这一步棋,终究是走岔了。
希望还来得及。
他立在原地,胸口像是压了块浸水的青砖,沉得发疼。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婚约本就是他强求来的,可他要的不是一纸婚书,是她的心甘情愿啊。
窗外急雨未歇,淅沥声隔着窗棂仍清晰可闻。
沈支言就站在那扇雕花窗前,半张脸隐在昏暗中。烛火不甚明亮,却足够照见彼此的神情。
她那双杏眸里盛着的,又是那种让他心尖发颤的眼神:含着怨,带着委屈,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可她在委屈什么?委屈他心急?委屈他凡事不与商议?是了,前世也是如此,他恨不得立时剖开胸膛将真心捧给她看,却不知这般咄咄相逼,反倒让她退得更远。
情之一字,原该是春风化雨,怎堪这般强取豪夺?
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沈支言攥紧了袖角,指节微微发白。她望着眼前这个让她又恨又痛的男人,终于轻声开口:“你还想像前世那般重蹈覆辙吗?”
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
“没有体谅,没有尊重,只有你一味地索取?”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薛召容,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这一世,你能不能......能不能稍稍尊重我些?”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噼里啪啦砸在檐下。
“前世我们过成什么样子,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她的嗓音开始微微发颤,“全是伤痛,连半点温存都不曾留下。既然给不了彼此想要的,为何这一世还要死死抓着我不放?”
她深吸一口气:“薛召容,你明明有机会放我自由的。”
她想要自由。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他身形微晃,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昏黄的烛光里,他看清了她眼底的绝望,那是历经两世都未能愈合的伤。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你何曾给过我半分喘息的余地?”她眼尾泛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意,“薛召容,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