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宾客侧目。
严冲闻言,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伸手轻轻抚摸着鹦鹉光滑的背羽,那鹦鹉也极通人性,亲昵地用喙蹭了蹭他的手指。
“薛大人好眼力。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让人从南洋寻来的‘翠羽灵鹦’,名唤‘多宝’。不仅毛色绝顶,更是灵慧非凡,学舌的本事堪称一绝。”
他炫耀般地将鹦鹉托至掌心:“来,多宝,给薛大人问个好。”
那鹦鹉在严冲掌心挺了挺胸脯,绿豆大的眼睛瞅着薛召容,竟真字正腔圆地开口:“薛大人,安好!安好!”
鹦鹉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感,惹得周围几位女眷掩唇轻笑,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果然神骏非凡,拥有此物着实让人羡慕。”薛召容不禁夸赞。
“薛大人过誉了。”严冲被薛召容的“识货”捧得飘飘然,越发来了兴致,“这多宝不仅会问好,还会学府里各种声响,学的惟妙惟肖。”
薛召容好奇道:“竟如此通灵?那岂不是任何事都瞒不过这只小东西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目光紧紧锁住严冲肩头那抹翠绿。
“薛大人说笑了。”严冲干笑两声,“不过是些寻常声响罢了。它最擅长的还是学些喜庆话儿。”
严冲觉得薛召容言语犀利,试图将话题岔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清朗声音插了进来:“严二公子何必藏私?如此灵禽,不若待会儿酒过三巡,让它给严太师和诸位宾客助助兴,学点‘特别’的?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这‘翠羽灵鹦’究竟有何不凡之处。”
说话之人,正是二皇子薛盛。他踱步过来,手中白玉骨扇轻摇,脸上带着温润无害的笑意,目光扫过薛召容,最后落在严冲和他肩头的鹦鹉上。
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拜见二皇子。”二人急忙给薛盛行礼。
薛盛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客气。薛召容看向他,不清楚他此刻这般提议,是巧合,还是也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亦或是试探,亦或是推波助澜?
“本皇子瞧着这鹦鹉机灵的很,像是严二公子这般聪慧的人养出来的灵物,快让它展示一下让大伙瞧瞧。”薛盛似开玩笑地说着。
严冲本就是个高傲自大的性子,被薛盛一激,又见周围几位相熟的世家子弟也跟着起哄,虚荣心占了上风。
他看看肩头神气活现的“多宝”,再看看主位上被众人簇拥、满面红光的父亲,想着这是难得长脸的机会,顿时豪气顿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待会儿定让多宝给诸位表演个绝活儿。”
“好!严二公子爽快。”薛盛立马抚掌轻笑,众人也跟着附和。
二皇子这般身份之人,能够亲自前来参加朝臣生辰宴,实属难得。一些官家子弟都想在他面前奉承几句,均是一股脑地围了过来,等着鹦鹉展现“才艺”。
宴席渐入高潮,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醉人。
严太师在主位接受着各方敬酒与谄媚,志得意满,俨然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无冕之王。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严冲早已按捺不住,在几位公子哥的怂恿下,带着“多宝”来到了宴厅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五彩的羽毛在璀璨日光下流光溢彩,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父亲,诸位大人。”严冲意气风发地朝着主位和四周拱了拱手,“今日家父寿辰,承蒙各位赏光。小子豢养的这只‘翠羽灵鹦’颇通人性,愿让它献丑一二,博父亲和诸位一笑。”
严太师捋着胡须,含笑点头,显然对儿子的“孝心”颇为满意。
薛盛也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多宝,来!”严冲摆摆手,那鹦鹉“多宝”扑棱着翅膀,稳稳落在严冲特意伸出的手架上,姿态优雅,神气十足。
“给严太师贺寿。”严冲引导它。
“严太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多宝”果然伶俐,声音洪亮清晰,惹得满堂喝彩。
“好鸟儿。”严太师开怀大笑。
“再来一个。”有人起哄。
严冲更得意了,又让鹦鹉学了几个寻常的吉祥话和几声鸟鸣,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气氛被推向了更高点。
就在这时,薛召容端起手边那只早已准备好的、杯沿绘有独特缠枝莲纹的青玉茶杯,仿佛只是随意地抿了一口,放下时,指尖极其轻微却又精准地在那特定的缠枝莲纹上轻轻一叩。
“叮……”
一声清脆传出,虽然极轻,几乎被淹没在喧闹中的微响。然而,这声音对于反复训练过的“多宝”来说,却如同一个无法抗拒的命令开关。
只见那原本正昂首挺胸接受众人赞美的鹦鹉,动作猛地一僵。它那双乌溜溜的、充满灵性的眼睛瞬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变得空洞而直愣。
紧接着,在满堂宾客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它猛地挺直了脖颈,张开赤玉般的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尖利到刺破耳膜的腔调,清晰无比地喊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王朝震动的密语:“陛下昏庸,当取而代之。”
顿时,周围一片死寂。
还未等大伙缓过神,只听那鹦鹉又叫道:“黄金万两,已埋树下。盐税千万,尽入私囊。密信已收,三日后献城。”
又是一瞬死寂。
前一秒还充斥着欢声笑语、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之声的奢华宴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
无数张或微醺、或谄媚、或矜持的笑脸在同一时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惨白与难以置信的惊骇。酒杯悬在半空,筷子跌落桌面,丝帕无声滑落。
主位之上,严太师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便已彻底冻结、碎裂。
他手中的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杯,“啪嚓”一声脆响,重重摔落在地,琼浆玉液溅湿了他华贵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仍在手架上、仿佛不知道自己闯下何等弥天大祸的鹦鹉,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浑浊的瞳孔里先是极致的茫然,随即被滔天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吞噬。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父亲,不是……它……它怎么会……”严冲整个人如同被天雷劈中,双腿一软,一把掐住了那鹦鹉的脖子,抬手就想将其摔死在地。
眼疾手快的薛召容甩出一颗石子击中他的手腕,他手上一失力,松开了鹦鹉。鹦鹉扑腾了几下飞到薛盛面前,继续叫着:“那天晚上,书房密议,戌时三刻,炮响为号,直取宫门。”
薛盛伸手接住鹦鹉,皱紧了眉头。
短暂的死寂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巨大哗然。恐惧、震惊、难以置信、幸灾乐祸、恍然大悟……种种情绪在瞬间炸开。
所有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齐刷刷地、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射向了主位上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薛盛脸上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帝胄天生的威严与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目光锐利地锁住面如金纸、抖如筛糠的严太师,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压下了全场的骚动:“严太师……戌时三刻,炮响为号,直取宫门。你好大的胆子,竟如此大逆不道,是不是要给本皇子解释解释?”
严太师嘴唇剧烈哆嗦着,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苦心经营数十年,权势熏天,竟毁于一只扁毛畜生和他那蠢笨如猪的儿子几句失言。
这分明就是有人
栽赃陷害。
会是谁?他慌忙扫过在场众人,目光落在了太傅大人沈贵临身上。
沈贵临淡定从容地回视着他,虽不清楚出手者是谁,但是能亲眼瞧着敌对出此大祸,心中当真畅快。
“殿下明鉴。”薛召容排众而出,走上前,沉声道:“‘鹦鹉学舌,句句有源’。此乃严二公子亲口所言,其爱宠‘多宝’常伴左右,出入府邸各处,尤喜模仿主人言行。若非亲耳所闻,焉能将此等大逆不道、图谋不轨之言,学得如此真切,当真字字诛心。”
他看向严太师:“鹦鹉口中道出‘那天晚上’、‘书房密议’,敢问严太师,您深夜书房之内,究竟与何人密议此等谋朝篡位、十恶不赦之滔天罪行?您可知密谋造反,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谋朝篡位”四字一出,众人哗然。
薛召容的目光扫过全场惊骇的权贵,最终定格在二皇子锐利的眼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凛然正气道:“此等祸国殃民、意图颠覆社稷之重罪,恳请二皇子即刻下令,封锁太师府,彻查书房,缉拿相关人等,务必将此等国贼,及其同党,一网打尽,以正国法,以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