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垂眼扣起衣领最上方的两颗纽扣,一边往外走。
路过前台时有认识的护士同她打招呼,她单手抚平衣服的领口,抬眼笑着回应,也因此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赫尔曼。
冬晴蹙了蹙眉,大步朝他走去。
“怎么还在这儿,下午的任务不会来不及吗?”
“还有一会儿时间。”赫尔曼回答。
冬晴表示知晓地点点头,又道:“那就先去吃饭吧。”
两人站的地方是一处拐角的走廊,而电梯在另一边,她刚想往回走,手腕却猝不及防被拽住。
冬晴不得不停下,诧异地看向赫尔曼。
后者总是阴沉难辨的脸上此刻竟显出一种紧张无措的神态来。
赫尔曼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冬晴感到有些莫名:“正常吃药就行。”
“嗯。”赫尔曼低低应了一声,直到胸腔缓慢地起伏过一次,他才继续询问,“等你搬到居民区之后,我能来看你吗?”
冬晴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理所应当道:“当然了。”
前两个问题都得到了不错的答案,赫尔曼便顺水推舟地问出第三个。
“那……我们之间已经失去精神链接了,我还能像之前那样,对你吗?”
冬晴的呼吸滞了一瞬,心脏也随着思考“之前那样”的具体含义而砰砰直跳起来。
她有所预感,但不知道是否准确,问:“你指的是什么?”
赫尔曼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对方是在明知故问地讽刺,还是真的要他回答。
但他依旧紧紧箍着冬晴的手腕,没有留给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逃避的余地。
空气像是变得稀薄,两人都有些呼吸困难,赫尔曼弯下腰,近乎逼视着冬晴,说出口的话语带着自我凌虐的刺痛:
“后勤基地的时候,在躲着我,对吗?”
冬晴感觉后背仿佛有只多足蜈蚣来回爬过,令她产生密密麻麻的惊悚之感。
虽然赫尔曼说得是对的,她当时就是在刻意回避、刻意疏远,那天在阳台的对峙没有结果,她也曾下定决心要在回来之后坦白——
坦白她喜欢伊莱,不想再受内心的谴责,和其他人有过于亲密的行为。
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从前因为向导的职责总在半推半就……
冬晴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懊恼地想:
对啊,她已经不是向导了,况且赫尔曼不也说了,他们之间已经失去精神链接了。
所有困境顿时如迷雾被吹散般,冬晴坚决答道:“嗯!我们不能像之前那样了!”
她说:“我现在精神力枯竭,就是个普通人,既不能帮你们净化更不能精神链接,再不久还要搬到居民区,当然不能像之前那样。”
冬晴一口气说完,心里简直一片畅快,她怎么也没想到,困扰自己许久的道德难题竟然因为精神力枯竭迎刃而解了,实在是因祸得福。
她高高兴兴地抬头,对上赫尔曼一副快死了的表情,大惊失色:“我靠,你怎么了?”
对视之中,两人显然都想叫医疗部来给对方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想通之后,冬晴觉得赫尔曼此刻握着她手腕的动作也已经不太合适,小幅度地挣扎了两下。
不料招来了对方更为激烈地质问:“所以在你眼里,那一切真的都只是作为向导的工作?”
冬晴看着赫尔曼面如死灰的模样,心里生出些慌乱,呼吸也急促不安起来。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手腕被握得隐隐发痛时,光脑及时地震动了两声。
冬晴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不择路到好像世界上的一切情绪都得为她此刻的消息让道:
“等等!我这儿有消息!”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的光脑并没有这么高的优先级。
耳边清晰地响起赫尔曼地第二声质问:“要是为了净化,我怎么不去找时诺,犯得着千方百计地跟在你后头?”
“冬晴,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
冬晴的呼吸越来越紧密,开始发出尖锐的喘气声。
她说过什么?
“你说过……”
在他道出连冬晴自己都不记得的话语之前,她拼尽全力猛地甩开了赫尔曼的手。
呼吸过度导致胸口堵塞地发疼,冬晴捂着心口的位置,弯着腰发出难堪的喘气声。
看到她这样,赫尔曼顿时跟着慌了神,上来扶住冬晴:“抱歉,对不起,是我情绪失控,我去叫医疗部的人来……”
“别叫!”冬晴咬着牙拒绝,“我没事。”
她缓过两个呼吸,慢慢直起腰来,胸口还有隐隐的钝痛,但好在呼吸已经趋于平稳了。
她试图甩开赫尔曼扶着她的手,但动作幅度过小。
而赫尔曼似乎从刚刚的情形里生出了后怕,明白她的意图,便自己将手松开了。
“我先回去了。”冬晴像是被那几个狼狈的呼吸夺去了大部分的力气,轻飘飘地说完便要往回走。
“我
送你回去。”赫尔曼担忧地跟上了。
冬晴则恶狠狠扔下一句“别跟着我”,快步离开了。
-
从电梯出来便回到了向导区,正值饭点,走廊上不见几个人影。
冬晴此时呼吸已经正常,手臂上的光脑又响了一回,她才想起方才的消息忘了查看。
打开光脑,发现先后两次的消息都是伊莱发来的。
[伊莱]:早上的例会结束了吧?可以一起吃饭吗?
[伊莱]:是不是去医疗部做体检了?
[伊莱]:还没看到消息吗?我要去居民区做灾后的工作,晚上才能回来。
冬晴回复自己刚从医疗部出来,没能及时看到信息。
[伊莱]:嗯,那你记得好好吃饭。
冬晴嘴上称好,脚步却是往自己的办公室走的,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打算先在办公室眯一会儿调节情绪。
刚走近,就看到办公室门前立着个可疑的背影。
她停下脚步,眯着眼想先认清来者到底是谁。
岂料对方背后长眼似的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间,冬晴如遭雷劈。
倒霉得不能再倒霉。
她下意识以军训时“向后转”的速度进行逃离,然而向右刚转了九十度,那道吊儿郎当的嗓音就已传到耳边。
“冬——晴——向——导——”
游金懒洋洋地将每个字拖得极长,指尖拎着一个食盒,以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靠在冬晴办公室的门前。
“那么久没见,一点都不想我吗?”
第67章
已经被游金看见了,还被他喊了那么一嗓子。
冬晴一时间走也不成,退也不是,她脑袋简直要炸——
这世界上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烦人的S级哨兵?!
她越想越气,怒气不断涌上心头,转回身,语气不悦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呦,怎么火气这么大?”
游金被她这怒气冲冲的样儿吓了一跳,举了举手上拎着的食盒示意自己是来送饭的:“正好今天食堂有丝瓜汤,特意给你打了,去火效果特好。怎么样,我贴心吧?”
冬晴懒得看他插科打诨,下了逐客令:“我不吃,你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然而游金显然不是那么好赶的,他一手搭在兜里,走起路来也是那副懒掉骨头的样子,晃晃悠悠地朝冬晴踱步而来:
“谁惹的你?我还以为除了我,没人能让你生这么大气呢。你告诉我,我帮你气回去啊。”
人已经没个正形地走到面前了,冬晴仰头看着那张脸,兴许真是气昏了头,竟无端对他生出几分怨怼来。
她想自己走到如今这地步,游金也是功不可没,不,他还算得上头等功!
当初要不是跟他精神链接了,一步错步步错,说不准也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冬晴真是头一回体会被怒气冲昏头脑的感觉,口不择言道:“还不是都赖你!”
毫无逻辑的一句迁怒,游金听笑了,微微弯下点腰来想好好看看冬晴此刻脸上的神情。
然而他忽视了冬晴此时是真的沉浸在愤怒之中,刚有靠近她的趋势,肩膀就被重重一推。
意料之外,游金今天仿佛一个瓷娃娃。
被冬晴这样一碰,便狠狠地倒吸了口气,连手上拎着的饭盒也直接掉在了地上。
“嘶!”游金表情狰狞地捂上自己的肩膀,像是痛极了。
冬晴被吓回了神,连忙去扶他,可一句“你怎么样”都还没问出口,耳边就传来游金恶劣的笑声:
“我装得像不像?”
一、
二、
三。
想象中的骂声并没有到来,游金不解地看向冬晴,却发现后者仍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一侧肩膀。
他顺着冬晴的目光看去,发现衣物上已渗透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