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心璇站在房子门口的十几级台阶上,向远处眺望几乎望不见尽头,默默咽了咽喉咙。
“你老实说,我是不是高攀你了?”
蓝心璇的家庭背景还算不错,基本不愁吃穿;当年退役后那段迷茫的日子,她发现就算不工作,也能靠自己打球的积蓄和父母的遗产过上好几辈子的无忧生活。
先前听墨言翊的只言片语,她还以为他们家境相仿,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可能略胜一筹。可眼下置身这片庄园,她不禁开始怀疑起来。
墨言翊刚与管家交代完琐事,闻言立刻转身,神情明显紧张:
“这宅子是我父母的,不是我的。”
他虽然名义上继承了遗产,但始终分得清:唯有自己亲手挣得的,才是真正属于自身。至于父母的财产,他会尽量不去挪用。
蓝心璇倒意外他如此着急,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妄自菲薄,只觉得自己眼光真好的同时,还想继续开玩笑调戏他:
“这么大的房子,可以金屋藏娇咯~”这样他就不会乱吃飞醋啦。
墨言翊一听,立马接话:“你想把我藏起来吗?”
蓝心璇彻底败下阵来,羞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拉着他的手参观起房屋。
这宅邸恢弘阔大,一共三层楼,顶楼覆着穹顶,抬头望去以为直抵云霄。每层分列数室,宽敞到逛起来都十分费时。一路走下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间回荡,衬得人愈发渺小。
蓝心璇本是好奇观赏,却在这空旷感里渐感悲伤。
她难过地意识到,墨言翊便是在如此寂寥的屋里长大。母亲早逝,父亲又性情寡淡,他们之间少有言语,难怪他会时常感到孤独。
她不由攥紧他的手,怜悯之心无法掩盖。
墨言翊反手握住,摩挲她的手背,知晓她在想什么。
逛完房屋后,俩人吃过午餐,简单休憩片刻。
睡醒后,墨言翊带她去后院,那里葬着他的父母。
蓝心璇看着并排的墓碑,听墨言翊低声告知父母,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爱人,还把她郑重正式地介绍给他们后,心下了然。
原来,这就是此行的目的。
“我不是一个人了。”
最后,墨言翊缓缓说出这句话,让蓝心璇胸腔酸涩。
这话他曾无数次对她提及,原来不仅仅是安慰她,也拿来提醒自己。
是啊,他们都不再是孤单的小孩,不必独自抵御风雨。
见完他的父母后,墨言翊将她领到不远处的凉亭下一同共进下午茶。
微风吹拂,带来远处森林里虫鸟的低语与树叶簌簌声,氛围渐渐沉静下来。
蓝心璇窝在墨言翊的怀里,随着他心跳的起伏,心绪一点点安定。
“心璇,你还好吗?”
墨言翊以为她还在心疼他。
“我没事。”她顿了顿,张口想问什么,随后又缄默下来。
察觉到她的心情还有点低沉,墨言翊便望向天空,等着日头没那么猛烈后,突然抱起她开始往外走。
“去哪儿?”
他没有往房内走去,而是往田地的方向前行。
蓝心璇疑惑地看着他,又往他怀里缩了更多。
墨言翊享受她的依赖,不急于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请她:“闭上眼睛,心璇~”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情绪也随之轻快了些,便乖乖阖上眼帘,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浪漫幻想:公主被王子抱着穿过森林,来到他的秘密基地,动物们热情欢迎她的到来。
被自己的幻想逗乐,嘴角不禁上扬,墨言翊虽不知她在想什么,可见她心情略微好转,脚步便加快几分,终于来到目的地。
“心璇,到了。”
蓝心璇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他举着手替她挡住刺眼的光,一如既往的贴心,可真正令她讶然的,却是他居然一路单手抱着她,走了足有十来分钟。
她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替他揉揉臂膀,还顾不上去打量四周。
墨言翊也不催促,享受她的按摩,顺便替她抚顺长发整理衣裙。
蓝心璇踮脚吻了他一口后,才去瞧他们来到了哪里。
结果入目被震惊到哑口无言。
是一大片蓝莓田地!
墨言翊牵着她走到田中央,这里铺着一大张米色露营毯,上面摆着一把简洁轻奢的躺椅,白色蕾丝的遮阳伞微微摇曳,看起来非常舒适。
整个布置宛如婚礼场地。
俩人坐在躺椅上,迎风吹来一阵阵蓝莓香气,沁人心脾。
蓝心璇环顾四周,忍不住感叹这片蓝莓地的辽阔,又敏锐察觉到土地仍带着新翻过的痕迹。
“你专门让人种的?”
“嗯,喜欢吗?”不仅专门种,连田地都是新买来送给她的,而不是占用父母的宅地。
“太太太喜欢啦!”蓝心璇双眸发光,搂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这是你准备的惊喜?”
“算是回礼。”墨言翊上衣口袋里还装着她亲手绣的手帕。
蓝心璇嗔道:“这回礼太贵重了吧?那我岂不是只能把整颗心都给你~”
她又开始调戏了,心情明显有了好转。墨言翊虽纵容她的娇憨,还是作势在她腰间一掐,以作惩戒。
俩人腻歪了一阵,蓝心璇在他怀里气喘吁吁,慢慢平复激荡的心,望着眼前的景象,想到:
“墨言翊,你听过一个瑞典单词叫野草莓之地吗?”
“没有。”墨言翊从胸腔里发出低哑回应,嗓音极为性感,听得蓝心璇头皮发麻。
“意思好像是人心深处的一片净土,能带来安宁与愉悦。”
“嗯,类似秘密花园?”
“是~”蓝心璇笑了笑,由衷告诉他,“你送给我的是一片野蓝莓之地,带给我的不仅是安宁与愉悦,还有幸福。”
“谢谢你,墨言翊。”
墨言翊捧起她的脸,见她双眼果然泛红,心疼地吻去泪水,揉搓她的耳垂,关切地问:
“心璇,你还记得自己说过吗?赛前为了缓解焦虑,你会吃颗蓝莓糖。”墨言翊滚了滚喉咙,似也有些哽咽,“我后来在想,你当时已经没再打比赛,那为什么还要随身带糖果?”
四周似乎安静了一会儿,墨言翊没有往下讲更多,只是最终轻轻叹息:
“我不敢奢望这片田地能给你带来幸福,只希望当你每次感到焦虑的时候,可以有块地方让你走一走散散心。”
他不会要求她别焦虑,而是提供一块净土让她放松心情。
蓝心璇的眼泪终究决堤,浸湿了他西装的肩头。
林间忽起一阵风,拂动遮阳伞,沙沙作响,掩去她的呜咽。
傍晚即将来临,夕阳已在酝酿晚霞。
男人将她抱得更紧,女孩渐渐止住啜泣,嗫嚅地问:
“墨言翊,你怪过你的父亲吗?”
突兀的问话没有让他感到唐突,反倒开始明白她的心理根源是什么。
“怪过的。”
他坦然承认,将最阴暗最狠毒的一面说给她听,说他有多怨恨父亲在他生日之后追随母亲而去。
他不是圣人,就算涵养再好,就算在葬礼上装作若无其事,可事后每每追忆,心底那股隐秘的怨恨依旧汹涌。只是,他惯于掩埋负面情绪,不愿承认自己的复杂、人性的复杂。
直到蓝心璇的出现,他终于豁然,敢于剖开自己,将内心深处所有真实想法全都掏出来,承认自己对父母的真实想法,也掏空了自己的灵魂。
责怪与怨恨父母后,他才开始忏悔,也慢慢学会原谅自己、放过自己。
蓝心璇微张双唇,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
“心璇,因为你说过要对你坦诚,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也要对自己坦诚。”
对自己坦诚,才能做到真实,才能理解人性复杂,才能饶恕自己。
这也是他见到蓝心璇后,才意识到的事。
蓝心璇静静听完,脑海里反复回荡那句“对自己坦诚”,渐渐嚼出味来,下定决心。
“墨言翊,我想跟你说我为什么会得Yips。”她咽了咽口水,“你想听吗?”
毫无迟疑,墨言翊看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心璇,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我永远都会在,永远听你说。”
~
蓝心璇对父母的感情是矛盾的。
父母无疑是爱她,可他们更爱自由,这也是他们拒绝被婚姻桎梏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彩,常年辗转于世界各地的极限运动聚会,真正留在家中的日子屈指可数。
也许全天下的小孩都不希望父母缺席自己的童年吧,至少蓝心璇就不喜欢被父母经常抛下。
有时行程允许,他们会带她一起去,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将她托付给外祖母照看。
外祖母一家是最早一批从中国迁到澳洲定居的华裔,只会讲中文,就算语言不通也不影响在异国他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