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居于高位者,洞察力是异于常人的敏锐。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找你随便聊聊。”老爷子声音浑厚,目光矍铄的盯着她:“我猜他就是为了你私自离开医院。”
姜幼眠垂着眼睫,心中的忐忑感比三年前更甚,但还是鼓起勇气担忧询问:“他生了什么病?”
谢老爷子也没刻意瞒着,“胃出血,出血量很大,人差点没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冷,看向姜幼眠的眼神,更是如剜骨的刀,锋利可怕。
明明是一句冷冰冰的话,却让姜幼眠心跟着一紧。
随即又是一阵后怕。
愧疚自责不断充满胸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她紧抿着唇不说话,谢老爷子又接着说:“两年来长期高强度的工作,极不规律的作息和酗酒,一丁点的空闲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刚从鬼门关回来,就冒着风雪去接你。”
“他是在玩命。”
老爷子朝她走近,叹息道:“在我看来,你们年轻人想怎么玩都无所谓,左不过最后就是要费些心思收尾,谢家有这个能力。”
这话,他是意有所指。
大抵是她利用谢云渡的事。
姜幼眠听了不禁有些羞愧,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凛厉起来:“只是小姑娘,老头子我的底线很简单,也一直很明确。”
“谢家的子嗣,身体是根本,谁都动不得。”
自始至终,谢老爷子连她的名都没叫过,语气更是严肃无情,他这番话,是来自高位者的提醒,更是警告。
“你是聪明人,这番话肯定是能听进去的。”他摆摆手,“罢了,其他的我也不多说。”
“听说你爷爷也还在病中,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姜家,回去好好尽孝,你们姜家最近也挺难的。”
要说前面那些是警告。
那最后这句,就是隐晦的威胁了。
面对这样气场强大又权势滔天的长辈,姜幼眠心里虽有胆怯,但她也是有底线的。
虚握的拳逐渐收紧,指甲掐入掌心里,强迫自己保持镇静和理智。
她抬起下巴,嘴角扬起苍白倔强的笑:“您是谢云渡的长辈,所以我敬重您。您有底线,我也有。”
“您应该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接近他,也看见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他的命,和我是分不开的。”
谢老爷子是何等聪明人,瞬间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眼睛危险的眯起,语气不威自怒:“你威胁我?”
这话就是摆明了说,如果谁敢动姜家,她不顺意了,谁都别想好过。
谢老爷子还是有些忌惮的。
毕竟那臭小子确实跟着了魔似的把人看得极重。
还险些丢了命。
姜幼眠低笑出声:“您不也一样,咱们彼此彼此。”
其实那话她说得毫无底气。
她不可能为了姜家再去消耗谢云渡的感情,更不可能拿他的命开玩笑。
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够了。
刚才不过就是嘴硬,不想在谢老面前太吃亏。
要换做平时,她哪敢威胁他老人家啊。
又不是真活腻了。
姜幼眠的反应在谢老爷子的意料之外,交流自然也不愉快。
但作为小辈,她还是听从安排,被谢老爷子安排的司机送回了姜家。
这事儿,她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谢云渡没有生命危险,病情也在好转,她不宜长久待在那儿,况且,长辈的话都说那般直白了,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对着唱反调。
姜家老宅没什么变化。
当初被火烧毁的那栋老楼,早已经重新搭建完毕,但不用来住人了。
想起当初那场大火,姜幼眠心有余悸,午夜梦回,多少噩梦,也都与那火有关。
姜济怀老毛病犯了,这几天又咳得厉害,此时正躺在床上休息。
自那场大火后,姜民康也变了许多。
姜幼眠进来时,他正在伺候老爷子做雾化,自个儿额头上肿了个大包,看着有些滑稽。
姜济怀看见她回来,让姜民康关了雾化机,又慢慢起身,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眠眠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您安心做雾化吧,我不会饿着自己。”
这几年来,她和爷爷的联系从未断过,隔三差五的打电话和视频。
老爷子很尊重她的选择,虽然从未劝她回国,但始终是挂念她的。
姜民康看见姜幼眠,只点了点头,父女俩之间一如既往的生疏,没什么话说。
倒是姜幼眠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这伤怎么弄的?”
“嗐,就是应酬的时候,有个老总喝多了发酒疯,被酒瓶子打的。”说这话的时候,姜民康的眼神有些闪躲,都没敢看她的眼睛。
两人以前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姜幼眠也没怀疑什么,只问:“是哪位老总?”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吧。
姜民康或许是不想节外生枝,为了公司想息事宁人,只笑着说:“我又没什么事儿,算了,还有合作呢。”
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他大度还是窝囊。
勉强算是顾全大局。
但姜幼眠觉得,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喝醉酒就打人,不是脱罪的理由。
虽然她对姜民康还心有芥蒂,但他在外毕竟代表着姜家的颜面,哪能说打就打。
她没继续问下去,只暗暗记下这笔账。
陪着爷爷做完雾化,又聊了会儿天,姜幼眠就回房间休息了。
奔波一天,右腿实在疼得厉害,她擦了药,又热敷了会儿,那疼痛才消减了些。
夏如宜知道姜幼眠回国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姜家找她。
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便知晓腿伤复发,二话不说就带着姜幼眠去了自家医馆。
夏如宜还是老样子,社恐小宅女,读了文学硕士,今年刚考的博。
为了自家姐妹,非常讲义气的把已经退休了的夏老薅来,求他给姜幼眠治疗。
夏老爷子是国内知名中医圣手,救过的人无数,桃李更是满天下。
偏夏如宜是个不争气的,对中医丝毫不感兴趣。
姜幼眠坐在治疗床上,夏老一边为她施针,一边对旁边的夏如宜说:“当初让你学医,你撒泼耍无赖,跟一家子人对着干,现在呢,真正要用到的时候,傻了吧?”
夏如宜心虚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爷爷您先别跟我说话,专心扎针。”
早知道眠眠的腿需要长期针灸治疗,她就跟着爷爷学两手了,也不用待在这儿听他老人家念叨。
听见她这话,夏老只无奈地摇头,知道这丫头是劝不动的。
他施完最后一针,叮嘱姜幼眠先躺着好好休息,最近尽量不要走动,否则会进一步损伤膝关节。
“姜丫头,你自己应该也清楚,这旧伤是越来越严重了。”
“我只能帮你缓解些疼痛,要想恢复,还得另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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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渡醒来时已是上午。
淡漠目光在宽敞病房里扫视一周后,并未看见姜幼眠的身影。
倒是见着谢老爷子不动如山的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端着茶杯。
“我让人送她回姜家了。”
谢云渡神色恹恹,听见这话后连眼皮子都没抬,从旁边的西装口袋里拿了烟,抖出一根夹在指间。
谢老爷子愤愤的放下手中茶杯,眉眼间染了怒气:“你就这么糟践自个儿?”
“我自己有数。”他将那烟点燃,又顺手拔了手背上的输液针,鲜红的血从冷白皮肤下渗出,格外刺眼。
谢云渡却没管。
他神色淡然地穿好外套,又吩咐秦南去开车。
那血渐渐的不流了,逐渐凝固,形成一道脆弱的血痂。
谢老爷子冷眼看着他这般固执的行为,“你当真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
“人家都不要你,偏要上赶着送去让人玩弄。”
他是故意说这番阴阳怪气的话。
人嘛,谁没点自尊心。
又怎么可能甘心被玩弄。
老爷子了解他,从小生在高楼,众星捧月,要什么没有,故而一身傲骨,不可能这么轻易折了。
谢云渡只淡然笑一下,抽了口烟,眸色沉静的纠正他:“您说错了,我是上赶着求她玩儿。”
“你……”
谢老爷子被气得够呛,话都说不出了。身后的助理徐瑱赶忙帮他顺气,让他别动怒。
谢云渡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服,黑色西装下,依旧是那般端方禁欲,与三年前相比,添了些处变不惊的成熟与韧劲儿。
待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嗓音清冷低沉:“爷爷,我敬重您。所以会珍惜自己的身体。”
“但是也请您不要插手我的事。”